第一章(2 / 3)

有時候她也會想,還好她有著成年人的靈魂,如果是一個真正的孩子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還不知道會被扭曲成什麼模樣。然而這種帶著些微‘高人一等’之感的慶幸,也在某一天被打破了。

原本隻是偶然,洋子趁著保姆午後打盹的時候悄悄跑到了房間外。她所在的住所,是傳統的和式一戶建,還是那種相當大的古典庭院。整個室町家,從祖父那一輩起就都住在這裏,甚至邊緣的一些院落還有室町流的弟子暫住。

偌大的庭院被劃分成了好幾個院子,每家人都居住在自己的區域裏。不同庭院裏種著完全不一樣的植物,洋子還記得大伯的院子裏有很多椿,也就是山茶。春冬之際總會看到那豔紅的花朵,她常在那個時候生病然後被大伯母帶回照顧,所以記憶中大伯的院子永遠都是開著花。

但山茶沒有香味,那些花之於她就像是空殼一般,被時節的雨水打落得滿庭院都是,零落成泥。這樣一想,她和父親丞次郎所在的院子就好很多,種的都是鬆樹,除了定期必須修剪樣式以外,已經很好打理了。

而等有鬆果掉落時,算是洋子比較快樂的日子。她可以借著撿鬆果玩為理由,滿院子的亂逛,不至於一直被保姆要求呆在房間裏。

其他的院落她都隻是路過,直到最近才差不多摸清了整個庭院的結構布局,那天也正是想多熟悉一下,卻在路過正堂旁的小房間時,聽到了裏麵的說話聲,然後忍不住停了下來。

那個慢條斯理但中氣十足的男聲,一聽就知道是她的祖父,室町道明。洋子仗著三四歲的小孩身體,悄悄湊到了房間的廊下藏好,稍稍抬頭便看見了祖父對麵跪坐著的那個和服女人,正是她的姑奶奶,祖父最小的妹妹,室町優。

“你才三十二,還很年輕,難道還真就一輩子寡居在家嗎?室町家可丟不起這個臉。”

姑奶奶並沒有說話,隻是低著頭拿手帕捂著臉,似乎是在抹眼淚。

“你上次也見過河元辰也了,要不是看在你是室町家的女兒,以他現在二十多的年紀,怎麼可能會考慮你?你和他結了婚,有他家的酒廠作支撐,能劇堂的賣店我就可以交給你。”

良久,洋子都沒有聽到姑奶奶說話。接著便是祖父又大聲責罵了她好一頓,無外乎就是室町家的女兒,被無憂無慮養大,就該為家裏做出貢獻。

“女人繼承不了室町流的家業,便好好做個賢妻良母,輔助你的丈夫多幫幫家裏的劇堂。室町家好了,你才有好日子過。至於開店的事,隻要你和河元結了婚,劇堂的賣店你就能做主,這和你自己開店又有什麼區別?優,我說過,收起你那些不切實際,沒有室町家,你又是什麼?你做得好什麼?”

祖父的那些話,像是一記重拳擊中了洋子。

她沒有了探索的心情,回到房間裏坐下,空氣中以往總是喜歡的鬆脂味,今天格外的濃鬱,混合著木質房屋在雨季有些發潮的味道,到了幾欲作嘔的地步。她微微側過頭,看著午後的陽光把庭內矮鬆的倒影投射在了和室半開的門上,風輕輕吹動過便張牙舞爪起來。

後來,洋子便有了危機感,時不時仗著年幼悄悄探聽室町家的事。

她原本以為自己在家裏不被重視也挺好的,至少沒人管她,等大一點,像綾子姐姐那樣也會被送出去上學。她見過綾子上下學嘰嘰喳喳的樣子,是室町家為數不多的熱鬧時刻……到了那天,隻要能走出去,她會自己去獲得想要的生活。

但很顯然,在這個傳承了百年帶著陳舊氣息的家族裏,她的境遇實在是差到了極點。

室町道明是個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也是個相當傳統的大家長。對家裏的兒子,便是要求修習室町流繼承家業,沒天賦就做囃子方*,哪怕是在合唱隊都行,就是不能去做和能樂無關的事;女兒就更好辦了,聯姻也好,還是招贅一些有天賦的弟子……隻要能夠壯大室町流,這些後輩都是他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