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修羅之舞(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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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殷紅色的血宛如蜿蜒的小蛇,從堆疊的屍體下爬出,慢慢彙聚成一灘向低處流去。上百堆的血流從不同方向蔓延而來,將居中的低處彙成了一片小小的池塘。

這裏是帝都最深處的禁城,城門緊閉,殺戮聲從最裏麵傳出。

婚典後的第五日,十大門閥裏凡是參與過那場刺殺的,都遭到了殘酷的清算和屠殺。首先是巫朗和巫抵一族首先遭到了誅殺,旋即在拷問中扯出了巫禮和巫彭一族也曾一同參與謀逆,於是,清洗的規模在不斷擴大。

迦樓羅金翅鳥毫無表情地懸浮在帝都上空,嚴密監視著底下的一舉一動。

一條線被拉起,離地四尺。赤紅色的線在七殺碑前微微晃動,有血滴下。

“傳少將命令:帝都中謀逆之家,女子流徙西荒為披甲人奴——男子凡高過此線者、一律殺無赦!”

在血流到靴邊時,雲煥毫無表情地低頭看著,一任熾熱的殷紅血液染紅軍靴上冰冷的馬刺,有些心不在焉。肅清叛徒的刑場被設在講武堂,那一塊七殺碑下伏屍萬具,耳邊的哀嚎聲連綿起伏,已經持續五日五夜毫無休止,屍體按照家族被分開堆放,漸漸堆積如山。

“雲少將,”耳邊有人恭謹的稟告,“末將找到一人,特來請示如何處置。”

“還請示什麼?過線即殺,如此而已!”雲煥有些惱怒地回過神來,順著季航的手看過去,因為殺戮而麻木的眼睛忽然微微一怔,不由直起了身子——一個侏儒,正站在赤紅色的線下瑟瑟發抖。

“哦……是他。”破軍的嘴角忽然漾起一絲奇特的笑意,“提醒得好,季航。”

“多謝少將誇獎。”季航單膝跪地,旋即退開。

“哦,我倒是忘了——帝都裏不滿四尺的人除了孩童,還有你。你看,我差點就這樣錯過了……”雲煥坐在金座裏,施施然看著那個站在血池中間手足無措的侏儒,眼裏的笑意越來越濃。他拿起一旁的殷紅美酒慢慢喝著,長久地含笑打量著對方,金眸閃爍,卻始終不曾再開口說一句話。

“殺了我!”終於,辛錐率先崩潰,嘶聲跪倒,“別假惺惺了,快殺了我!你這個魔鬼!”

雲煥金色的眼眸裏忽然掠過一絲黑暗,忽地輕聲冷笑:“殺你?我怎麼舍得。”他負手從座椅上站起,一步步踩踏過血汙橫流的地麵來到辛錐身側,抬起腳用靴尖踢著肥白滾圓的軀體,聲音冷漠:“閣下技術如此高妙,承蒙照顧,讓我在閣下手裏活了一個多月——如今,我又怎麼舍得就這樣殺了你?”

辛錐臉色煞白,知道落到對方手裏已然無幸,霍地仰起頭,猙獰慘笑:“雲煥!早知今日,就算你姐姐肯跟我上床、我也不會留你一條命!你這條狼——”

“喀嚓”,冷冷一聲響,侏儒的聲音立刻含混不清。

“不要再用你的舌頭說我姐姐的名字!”將馬刺從碎裂的牙齒中拔出,雲煥的眼神裏隱隱有火焰燃燒,用靴子踩住他的手,“讓我想想,你到底用過多少種刑罰在我身上……如今我還一半給你可好?”

辛錐滿口流血,抬頭看著俯下身來的軍人,眼神裏掩不住恐懼——他記得在那一個月裏,自己對眼前這個人施加過怎樣可怕的酷刑。那些酷刑,哪怕隻有十分之一施於自己身上,便絕對無法承受!

“是不是覺得奇怪?——被你用天才的想象力折磨了那麼久,我居然還能站著踩著你說話?”雲煥微微的冷笑,腳下漸漸加重了力量。喀嚓一聲,有骨頭斷裂的清脆響聲傳來,辛錐嘶聲長號,整個臉扭曲得可怕。

靴子在移到他第二根手指時停住了,雲煥看著侏儒流血的手指:“哦……實在是抱歉,我記得你可以把骨節全部敲碎卻不損皮膚分毫,我本來想原樣還給你的——可惜,好像我沒這種天才的本領。”

他踩著辛錐靈巧的雙手,由衷地歎息:“真是一雙鬼斧神工的手,能將‘痛苦’發揮到極限而保留人的生命——真可惜啊,整個帝都裏,居然找不到第二個有你這樣本事的人了……所以,我要怎樣才能把我遭受到的一切、源源本本還給你們呢?”

雲煥俯下身,用靴尖抬起了侏儒的臉,忽地用一種極具誘惑和黑暗的語調,輕而緩地開口:“聽著,辛錐——我可以不殺你,也不折磨你……隻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辛錐抬起滿是血汙的臉看著這個殺神,求生的本能讓他顧不得任何廉恥和隻準,從碎裂的齒縫裏吐出急切的呼呼聲,眼神裏混和著恐懼、哀求和卑微的憐憫。

雲煥轉過身,手指指向七殺碑前那些門閥貴族,眼裏的金光忽然大盛——

“那些前家夥都是門閥裏最尊貴的嫡係。你,替我把我所遭受過的一切全都還給這些人——一分也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決不能讓他們半途死去……

“他們能活多久,那你也能活多久!”

殺戮進行到半途,漸漸的聽得耳悶,退入內堂休息。講武堂還是昔年的模樣,連窗間糊的紙張都是一色一樣。雲煥找到昔年坐過的位置,看著紅枝木桌麵上熟悉的紋理,仿佛回憶著什麼,漸漸覺得疲倦,閉目養神。

“少將……”耳邊又有恭謹的聲音,“有人想見您。”

在講武堂裏休息不過片刻,睜開眼又看到季航。雲煥蹙眉,言語間已有不耐:“不見!——不要總是來打擾我,是不是該讓辛錐割一下你的舌頭?”

“是。”知道少將喜怒無常,季航白了臉,“可是對方……是您的嶽母。”

“嶽母?”雲煥微微一怔,好容易想了起來,失笑,“你說羅袖夫人?——明茉已經死了,我和她沒關係了。”

季航低下頭輕聲開口:“稟少將,明茉夫人……並沒有死。”

雲煥這才愕然睜開了眼睛:“什麼?”

“明茉在婚典上被及時所救,撿了一條性命回來。”季航低聲稟告,時刻注意著雲煥的臉色,“一直在母親府邸裏養病,如今已經好的差不多……”

“哦,”雲煥淡淡,“這樣都沒死,倒是命大。”

季航聽到他這樣漠然的語氣,臉色不自禁的微微一變,有一閃而過的憤恨。

“你去和羅袖夫人說:她不死,是她命大——看在這個份上,我不再追究巫姑一族昔日對我的不敬。”雲煥不願再多說,揮了揮手,“讓她不必再來了,最好帶著女兒走的越遠越好,別在我眼前再出現。”

“是。”季航低首領命。

雲煥看著他,忽然想起了什麼,蹙眉:“對了,聽說你也是庶出?”

“是。”季航回答,“屬下本來是巫姑一族遠房庶出之子。”

“那麼,”雲煥微微冷笑,“有想過自己當族長麼?”

季航霍然抬頭,眼神裏一掠而過的光:“屬下不敢。”

“不敢?”雲煥眼神如電,盯緊了他,“庶出就不敢當族長?——那如我這樣的賤民,是不是根本不該存在於禁城裏?”

“少將和屬下不同。”季航低著頭回答,克製不住肩膀微微的顫抖。

“有什麼不同?庶出和平民,就該永遠成為低等人?帝王將相,寧有種乎!”雲煥忽然冷笑起來,聲音轉為嚴厲,“聽著,傳我命令,三日之內,從鐵城到皇城到禁城,帝都裏任何人都可以挑選一家門閥的族長一對一決鬥——無論任何人,隻要在決鬥中獲勝,就可以取其而代之!”

“少將!”季航失聲,變了臉色,“如果這樣做的話,帝都會……”

“帝都會大亂,是麼?”雲煥卻是毫不動容,聲音冷肅,“那就亂吧……就讓這個帝都徹底的換一次血!總好過這樣生生腐爛下去!”

季航臉色蒼白,眼裏有壓抑著的激動光芒,內心似在激烈的掙紮。

“軍中那些出身貧賤的戰士,聽到這個命令會歡呼雀躍吧?上天給了我改變整個雲荒的力量,那麼我也將給予所有和我一樣的人改變命運的機會。”雲煥淡淡道,“季航,我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成為我這樣的人。或者,一輩子寄人籬下。”

季航沒有回答,單膝跪地行了一個禮,隨即退出。

雲煥沒有看他,在空無一人的講武堂裏閉上了眼睛。初春的風從窗紙縫隙裏吹入,發出如縷的聲音,血腥味浮動。帝都變亂一起,連講武堂都關閉了,學生教師星散流離。這間教室也是空空蕩蕩,四周的座椅全部都空著,教案上也不見訓導官和校尉的影子——那些英姿勃發的同學少年,如今都去了哪裏呢?

“雲煥,雲煥,快起來!”朦朧的睡意裏,他聽到熟悉的聲音,“上騎術課了!”

誰……飛廉?不,好像是南昭?——現在已經是下午上課的時辰了麼?

懵懂之間,他忘記了時光的流逝,仿佛自己還是個十幾歲的青蔥少年,剛雄心勃勃地進入帝都的講武堂。被同窗催促著,他在朦朧中張開眼睛,心裏還想著今日的功課是否溫習完畢,操練是否快要到時間——

“雲煥……快起來。”周圍那些人在催促他,“快跟我們來,要遲到了……”

他睜開眼,赫然看到的卻是一片血紅!

“快來啊,要遲到了……”那些同窗圍在他身側,此起彼伏地開口,語氣卻是詭異森冷,渾身浴血,伸過來的手殘缺不全,聲調平板,“雲煥,快跟我們來,要遲到了……”

“南昭!”一眼認出了那個伸手推他的血人,他霍然睜大了眼睛。

不對……他們這些人,不都早已死了麼?

他猛然踉蹌後退,啪嗒一聲桌椅被狠狠推倒,在空曠的講武堂裏發出重重的響聲。雲煥在座位上睜開眼,急促地喘息,金色的眸子裏浮動著殺意和死氣。

“怎麼,睡醒了?”課堂深處,忽然有人開口。

他從噩夢裏醒來,轉過頭,看到了門旁站著的戎裝青年——那樣熟悉的臉,正浸在門外的斜陽下,平靜而寧和,仿佛和外頭的殺戮毫不相幹。

“承訓?”他從胸臆裏吐出一口氣,看著對方,帶著些微的懷疑,“你……怎麼在這裏?”

“我當然在這裏,”承訓笑著走了進來,順手將倒了的桌椅扶正,講武堂的雙頭金翅鳥徽章在衣領上閃亮,“別忘了我是講武堂的教官——不在這裏,還能去哪裏?”

雲煥點了點頭,漸漸回憶了起來:承訓是他在講武堂的同期同窗。雖然也算巫即一族,可他家那一支早已勢微,除了一個門閥的名頭沒有任何背景。在出科後,雖然沒有像平民同窗那樣發落到屬國去戍邊,卻也無法進入軍中地位最高的征天軍團。因為空手搏擊成績驚人,他被留任在講武堂裏擔任校尉——一個不鹹不淡無關緊要的職位。

在他就讀於講武堂的時候,承訓算是對他態度比較不錯的一個,並不像別的貴族門閥同窗一樣對他冷眼相看處處排斥,和飛廉更是私交很好的密友。

“外麵血流成河,你倒是睡的著。”承訓走了過來,歎息著搖頭。

“在我流血的時候,他們也睡得很安穩。”他冷笑。

承訓走到了他身側,輕輕歎了口氣:“雲煥,我知道很多人對你不起,包括我在內……可是,你也報複的夠了。收手吧。”

“收手?”他忍不住冷笑,“憑什麼收手!那些人還沒死絕!”

“收手吧……再殺下去,帝國元氣大傷,隻怕要一蹶不振、引來外敵入侵。”那個同窗卻依然好言相勸,似乎絲毫不懼怕這個令舉國震懾的魔君,“何況,無論再殺多少人,你失去的東西都不會再回來了。”

“那我就讓他們同樣嚐嚐失去的滋味!”雲煥的聲音帶了暴怒的殺氣,頓了頓,他看向對方:“對……你應該是巫即一族的吧?也有份參與叛亂啊。”雲煥眼裏露出一絲冷笑:“好吧,承訓,看在一場相識份上,我也給你一個機會——你回去把現在族裏的當家人殺了,我就讓你當巫即一族的族長!”

夕陽從窗間照進來,承訓沐浴在柔和的金色光線下,忽地笑了一笑。

“不。殺親人求生,我是做不到的——你還是把這個拿去吧。”

——他忽地伸手,摘下了自己的頭顱,就這樣捧在手上遞了過來!

雲煥霍然一驚,下意識地避開那個還在開口說話的頭顱,啪的一聲,撞倒了背後的桌椅,整個身子猛地一震,真正地醒了過來。

金色的夕陽照在他臉上,有微弱的溫暖。教室裏依然空空蕩蕩,桌椅整齊。他一個人坐在昔日坐過的位置上,回顧四周,一個一個回憶著當年同窗之人的臉,眼神慢慢變化。

——那些意氣風發的少年……如今都已經死得差不多了吧?

“承訓!”他低低喚了一聲這個名字,仿佛有什麼在心底猛然蘇醒過來。他想起了昔年的種種,霍然站起身來,大步走出堂外——外麵的屠殺還在繼續,幾個參與叛亂的門閥遭到了族滅的懲罰,屍山的高度還在繼續增加。那些血在講武堂前彙聚成血池,黑紅色漸漸凝固。

看到破軍少將從堂內走出,所有戰士紛紛停下手,恭謹地行禮。金色的迦樓羅在他頭頂回翔。

“巫即一族的承訓呢?”他問身側執行死刑的戰士,“把他找出來!”

那個戰士疾步跑出,在人堆裏走了一個來回,旋即回來單膝下跪:“稟告少將,已經找到承訓校尉了——在這裏。”

戰士托起了一顆剛斬下不久的頭顱,手上血跡淋漓。

已經死了?那麼,方才他在夢裏看到的承訓,原來已經是……那一瞬,雲煥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幾乎以為自己此刻還在夢魘之中,恍惚覺得承訓的人頭還會再度開口和他說話,苦苦勸他收手。

然而,那顆頭顱已經失去了生氣,閉目無言,麵容卻寧靜,毫無恐懼。

“……”他揮了揮手,示意戰士退下,心裏漸漸有無法控製的煩亂。側首看向背後那麵森冷的七殺碑,碑上文字一個接著一個跳出來,映入眼簾——仿佛魔在附耳低語。

“不忠之人,殺!

“不孝之人,殺!

“不仁之人,殺!

“不義之人,殺!

“不禮不智不信人,奉天之命殺殺殺!

“逆天之人立死跪亦死!”他忽然忍不住心裏的狂躁,站在碑前以劍戳地,仰天大呼,狀若瘋狂,響徹三軍,“都給我殺!——不用斬首,統統的給我絞死!全部絞死!”

從白塔東側的講武堂看過去,朱雀大道兩旁屍首林立,宛如兩道死亡的牆壁。

暮色降臨的時候,廝殺和哀嚎聲音終於低下去了。剩下的人被士兵暫時押回,屍體被處理幹淨,講武堂總算顯得安靜而空蕩。

“再殺一日,把剩下的解決了;然後再給三天,選出新一任的族長——三日後,帝都戒嚴。”雲煥看著撤退的戰士,眼裏的光芒冷銳而尖利,“我要清點軍隊人數,確認剩下的三軍將士是否真心效忠於我。”

“是。”季航和其餘幾位將領單膝跪地,領命。

“帝都外情況如何?”他繼續問。

“稟少將,葉城已經進入備戰狀況。”季航旁邊的子路搶著回答,“他們已經封閉了水底甬道,試圖切斷帝都的供給和聯係——這幾日趁著帝都內部繁忙,飛廉和巫羅在葉城修築工事囤積糧草,還四處遊說其他駐地的軍隊一起反攻帝都。”

“哦……”雲煥淡淡,“看來,這小子是鐵了心要和我作對到底了。”

“是。飛廉少將據說持有雙頭金翅鳥令符,已經頻頻飛往各處帝國大營,”子路有些擔憂,“屬下怕他振臂一呼,各方的官兵都會被其迷惑,以他為馬首是從……”

“螳臂當車——整個征天軍團加起來,也抵不過迦樓羅一片羽毛。”雲煥不以為意,疲倦地開口,“等我清洗完了帝都,自然會回頭好好的對付這些不識好歹的家夥……那些敢於依附飛廉、與我作對的,下場就和現在帝都的叛徒一模一樣!”

“是。”各位將領悚然低首,不敢對視。

“比起那些殘兵敗將來說,外敵更加重要一些。”雲煥抬起頭,看著夜色裏白塔廢墟,聲音冷靜,“無論空桑人還是鮫人,都是不可忽視的大敵——他們擁有極大的力量,一旦聯起手,就能像上次一樣出入帝都如無人之境。”

想起那天夜裏衝入帝都上空的蛟龍和冥靈軍團,季航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過,他們都有致命弱點——鮫人不能長期遠離水源生活、所以不能深入內陸,砂之國那樣的地方他們永遠無法控製。而空桑人……嗬嗬,那群死人,無法在日光下戰鬥。”雲煥的聲音平靜而犀利,日間那種嘶聲力竭的狂態全不見了,從容分析,指點三軍,“所以,隻要抓住他們的弱點,便能在戰鬥中立於不敗之地。”

“還請少將指點!”各位將領低首在階下聽命。

雲煥橫轉佩劍,在地上沾著血比劃出雲荒的大致地形,冷冷開口:“很簡單。遇到冥靈軍團時命令各軍不得主動應戰,力求拖延,保存實力且戰且退——夜最長也不過六個時辰,天一亮他們必須撤退。在他們撤退時,就迅速包抄追擊,截斷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