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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合之間,什麼能比伽藍白塔更高?
唯有蒼天。
六合之間,何處可以俯視白塔頂上的神殿?
唯有雲浮。
雲浮城位於最高的仞俐天,飛鳥難上,萬籟俱寂。九天之上白雲離合,長風浩蕩著穿過林立的、閃爍著金屬光澤的尖碑,發出風鈴一樣的美麗聲響。從雲荒大地上飛來的比翼鳥收斂了雙翅,落到了高高的尖碑上,瞬間恢複了浮雕石像的原型。
無數的尖碑矗立在雲浮城裏,一眼望去如寂寞的森林。
每一座尖碑底下,都靜默地沉睡著一個翼族。在這個浮於九天的孤城裏,所有人都在各自冥想和修行,或者靜悄悄地灰飛煙滅。
那些尖碑指向更高的蒼穹,上麵刻著繁複的花紋。2米2花2在2線2書2庫2h
每一個碑上的花紋大同小異:最頂上是一個象征著太陽的圓,然後是平行的波紋,象征著大地和海——在那之下,卻雕刻著一隻巨大的、正在向上飛翔的金色的鳥。那隻鳥展翅向著太陽飛翔,一步步超越了大地和海。
——迦樓羅金翅鳥是她們這一族的象征。
亙古以來,翼族就如迦樓羅金翅鳥一樣,一直在追求著力量的極限,從大地朝著太陽一步步飛升羽化,從大地一直遷徙到九天上的雲浮城。
自古以來,她們就被所有陸地和大海上的人仰視,被冠上了神族的稱號。然而,嚴格的說,她們並不是神袛,她們這一族誕生在鴻蒙開辟之初,早於鮫人和空桑人而存在。他們生於雲荒七海外的雲浮島上,足跡卻遍布整個海天,一度是天空下最驕傲的民族,在這一片天地之間留下了最初的腳印。
因為神的恩賜,他們擁有出眾的天賦。他們觀望星辰,記錄日月,播種和收獲,建造巨大的神廟、宮殿和尖碑——在海國的鮫人還剛剛從泡沫裏誕生、雲荒上的空桑人還在茹毛飲血的時候,他們已然創造出了輝煌燦爛的文明。
他們甚至可以用念力從身體裏展開雙翅,翱翔於海天。
然而隨著歲月的流逝,他們的心也越來越高:他們不再甘於困頓大陸,而想探求九天之上的奧秘;他們不甘於被星辰照耀——因為凡是被星辰投影覆蓋的每一個人,都會被宿命的流程所控製。
然而他們雖然可以飛翔,但憑著雙翅卻無法到達星星之上;他們生命長久,但是卻無法永生——所以他們逐漸開始修習術法,探求天地之間的終極奧妙。
終於,在一萬年前,雲浮國的力量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顛峰。
雲浮最後的城主是一對孿生兄妹,長成後聯袂主持族中事務,被族人稱為大城主和少城主。那對同胞兄妹均是萬古難遇的奇才,年級輕輕便登上了術法的顛峰,窺破了諸多長老皓首窮經也參不透的迷題——
兩位城主尋求到了停止光陰的方法,從此族中再也沒有衰老和死亡;
兩位城主預知了每一顆星辰的軌道,從此便能洞察大陸上與之對應的一切命運;
然而,沒有了衰老死亡,又能預知未來的命運之後,翼族人並沒因此而活得更好,反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悖逆和混亂之中——他們從此過著漫長得看不到頭,卻清晰得一眼看得到頭的人生。
不生不死,明知宿命卻無法改變宿命——在活了上百年後,雲浮翼族裏一大批的人到了崩潰的極限。於是,達到了輝煌的顛峰後,整個雲浮城卻陷入了突如其來的瘋狂。
血刹那間流滿了這個輝煌的國度。甚至連兩位城主都不能遏止這樣的混亂,因為他們內心也開始對生存的意義提出了疑問。
最終,為了擺脫星辰的投影,掙脫被控製的宿命,兩位城主做出了曠古未有的事情——他們聯手施展了極限禁咒,使整個雲浮城飛上九天,超越星辰,消失在雲荒的海天之外!
從此,他們這一族超越了宿命和輪回,無生亦無死。
他們舍棄了故園,朝著太陽飛起,便如離弦的箭,一去不能回頭。他們獲得了神一樣的力量,超越了地麵上那些刀耕火種的族類,從此便不能再回到大地,去幹擾那片土地上興亡枯榮的流轉——他們隻能成為局外人。而一旦背棄誓言,則會遭受天罰,重新墮入那痛苦的輪回中。
雲浮翼族退出了雲荒的曆史舞台,隻留下了種種隱約的傳說。
沒有人知道這一族在星星之上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九天上隔絕萬年的歲月,讓他們這一族蒙上了種種傳奇色彩,在後人的口耳相傳裏被附會成接近了神袛的存在。他們的真正來曆被歲月掩蓋,沒有誰記得宇宙洪荒之前,她們也曾翱翔於天地之間,隨意地棲居和生活,與其他族類一模一樣。
如今的他們居住在最高的仞俐天上,擁有著超越雲荒大地上所有種族的力量和長久得看不到頭的生命。
然而,置身於一切之外,卻是如此的寂寞。
滄流曆九十一年,雲荒大地上風起雲湧,大變將至。而這座九天上的孤城裏,卻依然保持著亙古不變的孤寂。
從北方盡頭的黃泉歸來後,比翼鳥合攏翅膀休息,而聯袂返回的三位女神坐在高台上,俯瞰著伽藍塔頂的神廟,仿佛靜靜地等待著什麼。
“太陽又落了。”當頰上的那種溫暖消失時,慧珈輕輕說了一句,“又是一天。”
明天,雲荒上又將會激起什麼樣的風雲?
不同於死寂的雲浮城,她們腳下的那片大地是活著的:每一日都是新的,每一日都有激變,令人目不暇接。當海皇的力量回歸於人世,當六個封印被逐一解開,當破軍光芒照耀蒼穹——這一片雲荒大地,又將會迎來怎樣風起雲湧的歲月?
然而,她們卻始終隻能是一名旁觀者。
“該布夕照了。”曦妃站起身來,背後瞬地展開了雙翅。她升到雲浮城中那一座最高的飛鳥尖碑頂端,抬起皓腕,輕輕地點燃了上麵離火。
——隻是一刹那,漫空便騰起了熾烈豔麗的霞光。
虛空中,竟然隱約浮動著無數巨大的鏡子。那些透明的鏡子被無形的力量懸掛在九天之上,在雲層中若隱若現,折射著尖碑頂端的那一點離火,在雲上漫出無數的光。當下麵陸地上的人們抬頭時,便能看到千裏璀璨的晚霞。
九天寂寞如雪。每日裏無聊,她們不願修煉,便各自尋找可以做的事。
曦妃在天上布出各種景色。而慧珈會藏起翅膀,混跡於人間行走。魅婀則喜歡和大陸上那些花妖山鬼打交道,經常來往於天闕。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但是無論在何處來往,看到了什麼樣的興亡,她們都嚴格恪守著大城主訂立的規矩:絕不插手大地上的一切紛爭。
這,也是當年雲浮人脫離大地飛向天空時,對著上蒼許下的誓言。
曦妃從最高的飛鳥尖碑上落下,重新坐到了高台上。三位女神靜靜地呈三角坐著,望著高台居中的那一縷瑩白色光。那白色的光在九天的風裏搖曳,縹緲如縷,純白如雪——一如那個人的靈魂。
已經整整七千年了啊……如今海皇複蘇,離湮少城主也到了歸來的時候。
晚霞消散,暮色漸起。
三位女神靜默地低下了頭,雙手按地,行禮——大城主,也是該蘇醒了吧?
然而,長風寂寞地從空城上掠過,穿梭在林立的尖碑間,發出細微如縷的樂聲,卻始終沒有聽到任何聲響。三位女神眼裏的神色隱隱有些不安:
難道,連少城主回來這樣的事情,都無法讓大城主從苦修中蘇醒麼?
自從飛上九天以來,他們一族保持了對一切外物的疏離,隻關注於自身。在這個雲浮城裏,其他同族都在自顧自地修行或者長眠,對於身外的一切毫無興趣。
大城主甚至已經將實體徹底舍棄,化為虛無與天地一起存在和呼吸。
像她們三位一樣對這腳下的大地始終保持著關注的,已然是罕見——在離湮被驅逐出雲浮天界後,更加少之又少。
日月交替了不知幾個輪回,又一個薄暮的黃昏裏,一陣風過,高台上的離火搖曳了一下,忽然熄滅。然而離火在熄滅之前猛然又亮了一下,映照出尖碑上的名字:“尚皓”。那,正是那個已然舍棄了實體的同族最高首領的名字!
——那個俯仰於天地之間,一重一重突破了力量極限的雲浮大城主。
離火熄滅時,尖碑裏忽然發出了一聲低低的歎息。
三位女神悚然一驚,立即匍匐在地,稟告:“大城主,海皇已經複生,一直保存在雲浮城的力量也已經歸還海國——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一貫無喜無怒的聲音,“她呢?”
慧珈捧起高台中間那一縷白色的光,輕聲回稟:“大城主,少城主已經從輪回中歸來——一切宿緣已盡,我們已將她的魂魄從黃泉的輪回裏帶回。”
那一縷靈光在她手心,仿佛活著一樣,溫柔地映照出周圍的一切——還是那樣的溫暖,那樣的寧靜,恍如千年前的那個美麗靈魂。許久,大城主終於開口,聲音裏帶著某種疲憊:“是的,也夠了……讓她回來吧。”
尖碑的頂上,忽然凝結出了一個幻影。
冷月懸掛在更高的蒼穹上,映照著九天之上的這座空城。尖碑寂寞如林,而在最高的一座碑上,卻憑空出現了一個扭曲的人形。
仿佛是長久沒有嚐試過凝聚,那個形體變化了好幾次,才定了下來。
“你們看,我這個樣子和以前是否一樣?”那個虛空中的人低頭,問底下的族人。
然而三女神麵麵相覷,卻都無法回答——大城主在五千年前已然消散了實體,進入長久的冥想和苦修,從此再也沒有以人形出現過。那樣長的歲月過去,誰還能記得當初城主還是一個“人”時候的模樣?
“您非常俊美。”最後,慧珈隻能那樣回答,“是日月的光輝。”
“是忘記了麼?……嗬,難怪。連我自己也忘了自己的模樣。”大城主站在尖碑頂端,浮起冷冷的笑意,仰起頭去看虛空裏浮著的巨大鏡子,慢慢調整著自己凝聚起來的外形——漸漸地,鏡中出現了一位須發微蒼的中年人,氣度蕭然,負手望天。
“是這個模樣吧?”照著巨大的天鏡,大城主喃喃自語,搖了搖頭,“不對……在七千年前她離開的時候,我應該更年輕一些。”
鏡子裏隨即變幻,轉瞬出現了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眼神寧靜深睿,手握算籌。
“不知道這個模樣對不對……”靜靜地看了片刻,大城主忽地笑了笑,低下頭去看那一縷風中搖曳的白色光芒,“不知道阿湮蘇醒過來後,還能認出我來麼?”
底下的三位女神聽見,微微一怔,相顧無言。
原來,對於七千年後的重逢,大城主竟是懷有那樣的深切期待——那種期待是阻礙修行的。難怪七千年來大城主始終無法突破最後的“障”,徹底地忘記自身,融化到無始無終的時空裏,與天地同在。大城主那樣驚才絕豔的人,可以勘破天地奧秘,擺脫生死輪回,卻也有放不下的東西麼?
畢竟,少城主是他唯一的妹妹,唯一相同的血裔啊。
“說什麼日月光輝……慧珈,你也和那些陸上人一樣,學會應付的虛假花樣了。”選定了樣貌,雲浮大城主側頭望著下界,微微冷笑起來,“論容貌,天地之間隻有鮫人最出眾,我等也無法與之比擬——你知道為什麼嗎?”
頓了頓,大城主望向蒼穹:“傳說中,大神造物的時候為了公平起見,許諾每一族都可以要求一樣東西。我們翼族最先開口,要求被賦予智慧和創造力。而海國人則次之,隻要求了美與藝術。”
慧珈聽到這裏,終於忍不住:“那麼雲荒上的人,又獲得了什麼呢?”
“他們?”大城主笑起來了,帶著某種不屑,“不像海國和雲浮,雲荒上雜糅著各種民族——他們各自要的都不一樣,又不肯妥協,爭吵不休。最後大神厭煩了,隨手一抓,將善惡美醜每一樣都給了他們一些。”
“所以,他們並不純粹,心裏一直有光明和黑暗在交鋒——他們牢牢地被星辰束縛在大地上,有著各種煩惱: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永遠無法掙脫輪回的流程。”大城主睥睨著腳下的大地和海,冷冷:“而海國人軟弱唯美,耽於現狀不求上進——所以唯有我們這一族最聰敏,最純粹,可以淩駕於蒼生之上。”
“是。”三位女神齊齊低首。
大城主低下頭,將那一縷白光捧在手心,唇角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可是,阿湮啊……你居然為了那些螻蟻,背叛了我們最初的諾言。”
那一縷白光悄然在他手心流轉,靜默地閃爍。
“你可知道,在萬古之前我們聯手將雲浮送上九天之時,便沒有回頭路了。”大城主將那一縷光護在手心,喃喃,仿佛那微弱的光可以溫暖他那並不存在的身體,“我們舍棄了故園和其餘的族人,從此隻能望向更高的地方,一直一直地向上……我們已經超越了那些陸地上的芸芸眾生,不可能再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