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見這個昔日對自己愛護有加的人,今日這樣決絕,止不住心中難過。他知八王素來心疼郡主,倘若郡主還對自己有情,他又何至於狠下心來,要了自己性命。今日說出這話,顯然郡主也對自己死心了。他這樣一想,忽覺了無生趣,長歎一聲,道:“王爺,延昭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八王氣得用金鐧敲打身旁高幾,怒道:“你有狗屁苦衷!分明是貪慕榮華,戀棧富貴!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隻要你肯和郡主離去,我拚著一頭撞死在金鑾殿上,也要護你全家周全。你還有什麼苦衷?”
六郎心中苦笑一聲,心想:“即使你能護他們周全又有什麼用呢?他們這一生還能再抬頭做人嗎?父親戎馬一生,南征北討,用性命換來的聲威,隻因為家中出了逆子,從此顏麵掃地,再難得到皇上信任。大哥二哥,久在邊關,骨肉分離,天倫離散,換來的戰績功名,難道從此就要被剝奪一光嗎?三哥四哥勵誌圖新,勤學苦練,盼著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難道就連一線希望都不給他們留嗎?而就算一切的一切都不算,他楊延昭自己,難道就真的能與柴米油鹽相伴,過一輩子嗎?如果這樣,還不如讓他死了,來得痛快!
一想到死,他頓覺心頭一寬。怪不得古人說:“千古艱難唯一死。”真是至理名言啊。人在世上苦苦爭命,飽嚐辛酸,而死卻可一了百了,幹淨利落。從此再也沒有錐心刺骨的疼痛,再也沒有泣血傷情的漫漫長夜了。想到此,他唇邊微露笑意,道:“王爺,那您就給我個痛快吧。”
八王本來是想斷了他的退路,好逼他就範,沒想到被他倒將一軍,直氣得差點昏去。他用金鐧重重一敲高幾,那幾上擺得一隻價值連城的漢朝搖擺雙月壺立刻跳到地上,摔得粉碎。他胸脯一起一伏,逼視六郎,緩緩舉起金鐧,心中拿不定主意,問道:“楊延昭,你真以為我不敢嗎?”
六郎抬頭看了他一眼,目光柔和,微笑道:“王爺,我求您快動手罷!”
他這一句話無異是在八王的怒火裏扔了一串爆竹。八王原也不想真傷六郎,否則自己沒法和郡主交待,但他是威嚴莊重的王爺,話已出口,卻不能隨便收回。隻盼六郎服軟,哀求幾句,給自己一個台階下,就此便饒了他。沒想到六郎不但不搭設台階,居然還逼虎跳牆,步步進逼。他雖和六郎交厚,畢竟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又怎容六郎如此無禮放肆,蔑視自己的權威。他將金鐧緩緩舉在半空,頓了一頓,希望府中下人上前抱住自己。可是下人們見他狂怒不已,連六郎都要殺,又有誰敢冒著生命危險,去捋這根虎須,全部遠遠逃開。
八王金鐧高舉空中,傾刻間連轉了幾個念頭。想起從前和六郎的情誼,心腸略軟,但隨即想起郡主為了思念他,一日瘦似一日,病的奄奄一息,而這個喪盡天良的東西,居然可以不聞不問,不理不睬,連人影都不見,心腸又複剛硬。他想,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郡主病死,卻任由這個忘恩負義的禽獸將來妻蔭子榮,封候拜將,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嗎?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他陪郡主一起死去。想到此,他的主意已定,眼中射出殺氣,向六郎掃射,冷冷道:“楊延昭,我再問你一句!到底你走不走?”
六郎心想:“難道我長了十八歲,自己還沒有主意嗎?倘若我能走,又何需你來問我?倘若我不能走,你問我又有何用呢?”他抬頭看了八王一眼,見他眼露凶光,知他便要動手,心中反覺欣慰。心想:“如能由郡主的哥哥將我打死,我也不用到地下還對郡主抱愧了。”當下溫和微笑,道:“我心意已決,絕不更改。王爺,求您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