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龍戰5200
開境之夜過後不久,自從皇天出現後就一直動蕩不安的澤之國出現了新的轉機。
位於息風郡的東澤首府越城裏,忽然出現了一位神秘人物。他得到了高舜昭總督的任命,開始成為東澤十二郡兵馬的元帥,指揮軍隊開始和滄流的鎮野軍團交戰。
據澤之國的軍隊裏傳言,那個胡子拉嚓的中年人竟然是中剛剛誕生的新劍聖,前朝空桑的名將西京!
不管這個說法是不是真實,然而所有士兵們都確實地看到了那個陌生男子在用兵上的帥才,在他的指揮之下,本來如同一盤散沙、戰鬥力遠遠遜色於滄流鎮野軍團的澤之**隊,居然開始能夠組織起有效的抵抗。
曄臨湖一役,西京和桃源郡總兵郭燕雲相互配合,出奇製勝,第一次重創了鎮野軍團的第三軍!
自從發起反抗以來從未取得過一次大勝的澤之**隊得到了巨大的鼓舞,原本開始渙散的軍心再次凝聚。十二郡的總兵都開始心悅誠服地接受了這個新任命的陌生將領的領導,將自己的軍隊帶到帳下聽從調配。
那些因為一直對滄流軍隊的欺壓擄掠深懷不滿、從而借機起來反抗的東澤軍隊終於有了一個統一的將領,從而漸漸扭轉了和滄流軍隊交手中的不利局麵。
漸漸地,在西京的帶領下,澤之國的軍隊仗著對當地地形的了解,甚至可以開始反守為攻,和鎮野軍團打起了遊擊戰。
帝都原以為能在三個月內平定的澤之國的動亂,竟以燎原之勢蔓延開來!
息風郡越城的總督府裏,高高的紫檀木座位上,坐著一個麵無表情的傀儡。
手握著雙頭金翅鳥的令符,穿著和十巫一樣的黑袍,帶著高高的玉冠——這,赫然是帝都元老院委派往東部澤之國的最高首腦:總督高舜昭。
然而,麵對著堂下聚集的部下和幕僚,這個男子的眼睛裏卻已然沒有了神采。
他的嘴巴不停開闔著,吐出一句又一句的指令,然而每一句話的語氣都是平板的,毫無起伏。一旦身側的白衣青年遞上文卷,讓他蓋上玉璽,令指令生效。當蓋下玉璽的時候,他的雙手硬得如同僵屍,幾度發出喀嚓喀嚓的響聲,仿佛關節都已經生鏽。
——沒有人知道,總督現在已然是一具真的行屍走肉!
傀儡蟲種到了他心裏,蠶食了他的神智。
一麵繡著東澤十二景的華麗屏風逶迤地延展在他身後,隔開了後堂裏陰謀操縱的一切痕跡。如意夫人嚴妝坐在屏風後,傾聽著堂下各方下屬的意見,然後隔薄薄的屏風,和那一位侍立於總督左右的白衣青年低聲議論著。
也幸虧有了慕容修在一旁謀劃,這一切才能在神不知鬼不覺中順利進行。
——這個中州的年輕珠寶商,有著罕見的野心和膽略,敢於插手雲荒大陸的興衰更迭,想以“謀國”來做成這一筆一本萬利的生意。
然而,他也有著於此相當的謀略和手段:自從桃源郡和空桑皇太子有了約定以後,他拿著雙頭金翅鳥令符輾轉於澤之國十二郡的滾滾戰火中,冒著被滄流軍隊發現的危險,一個又一個地方的奔波。從策動民眾動亂,到逐一鼓動十二郡軍隊叛變,再到在頹勢裏一力不讓軍心潰散……慕容修展示出了一個普通珠寶商不該有的沉著和深謀遠慮,做事周全,心思縝密,令人歎為觀止。
正是有了慕容修的謀略瑚京的用兵才能,她才能以一介女流的身份坐鎮總督府,通過操縱高舜昭總督牢牢地控製住了東部澤之國的局麵。
他們三個人在全力合作,所有的舉措,都隻為了一個目的——推翻滄流帝國的鐵血統治。
那,是他們海國和空桑遺民的最終願望,也是空海之盟的唯一基礎。
如意夫人嚴妝坐在屏風後,操縱著她手裏這個傀儡。
她示意那個傀儡抬起手,取下案上的玉璽,在慕容修擬定的文卷上蓋下大印。堂下神木郡的總兵得了手諭,立刻叩首告退,回去準備一千艘木蘭舟,以便和鎮野軍團在青水上展開血戰。
傀儡的手臂僵硬地放下,將玉璽放回案頭。
高舜昭,帝都委派的東澤十二郡總督,她多年的戀人——終於還是變成了她手底下的一個傀儡……如意夫人隔著薄薄的鮫綃望著那個人的背影,輕輕地歎了口氣,眼神黯淡。
沒有辦法。誰要舜昭他不肯背叛帝國,不肯站到海國一邊?
所以,她隻能聽從了蘇摩少主最後的安排,將傀儡蟲種到了戀人的心裏。
她聽著西京和慕容修在堂下和十二郡的總兵商量著如何對付滄流軍隊,嘴角不由露出一絲笑意——夠了,以她的縝密,慕容修的謀略,西京的將才,澤之國這一邊局勢應該可以逐步地得到控製!
可是……舜昭啊,你我這一生的相愛,卻隻能得來這樣的收梢。
我知道你身體被我控製,可心裏卻明鏡也似——我借你之口發動叛亂的命令,煽動澤之國的軍隊和你的國家對抗。你……恨我麼?
沒關係,恨吧,盡管將那些憎恨都積累在心底吧!
等海國複國,等那些孩子們都回到了碧落海,到時候我便會解了你身上的傀儡蟲,將利劍倒轉遞到你手裏,讓你將所有的憤怒都盡情宣泄。
那也是,我們之間恩怨的最後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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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西方閶闔風起,大地鋪金。
鏡湖旁,一改往日的空曠,出現了三三兩兩的人群。那並不是偶爾出現的遊者,從東方澤之國,到南方葉城,再到西方砂之國,都有人成群結隊地來到鏡湖旁,隨身攜帶著檀香和潔白的衣裳。
十月十五,正是一年一度的”開鏡”之日。
傳說中,鏡湖是創造天地的大神臨死前倒下的印記,有著神秘的、洗滌人心的力量。
它是橫亙於天地間的一麵鏡子,分隔開了虛實兩個世界。伽藍城恨色城在此交接,而無數的謎題也隱藏在水麵之下。湖中時常有怪獸幻象出現,不可渡,鳥飛而沉,除了南方葉城的水道,沒有任何方法抵達湖中心的帝都。
雲荒大地上,世代流傳著一種說法:
在每年的十月十五,當滿月升至伽藍白塔上空時,鏡湖便會呈現出一片璀璨的銀光。那時候,隻要人們俯身查看水麵,便能看到一生裏最想看到的景象——千百年來,無數人曾被鏡中的幻象誘惑,不自禁地投入其中,溺水身亡。
然而如果在那個時候抗拒住內心的誘惑,在水中沐浴,便能將內心積存的黑暗蕩然洗滌。
每一年的這個時候,雲荒上的人們便不遠千裏地成群結隊而來,簇擁在鏡湖邊上,點起一叢叢篝火,守望著月亮升至中天:那些人裏,有人是為了再看一眼最想看的情景,而更多的人,則是為了洗滌內心的黑暗。
那些準備洗去罪惡的人們有備而來。在月亮移到白塔頂上的時候,他們白衣焚香,將絲帶蒙在眼上,向著天神祈禱後涉水而下,將自己沉入湖中,解開衣衫讓鏡湖的水滌去內心裏的黑暗。
然而,此刻的鏡湖上空,有個急馳著的人忽然頓住了腳步,低眸望了湖上水麵一眼。
此刻尚未天黑,鏡湖上籠罩著淡淡的薄暮,夕陽如同碎金一樣點點灑落。在這樣璀璨的光與影中,那個人隻是無意低頭看了一眼,便再也挪不開腳步。
那個影子……那個影子難道是……
“龍……”他低低地說了一個字,手覆上座下龍神的頂心。
龍神明白了海皇的意願,擺了擺尾,在霞光中飛降到水麵。
蘇摩靜靜地低頭望著深不見底的水。鏡一樣的波光中,他的眼眸忽然起了某種深深的變化——霍然間,他不自禁地張開雙臂,對著水麵俯身下去。
“吼——”就在他的手指接觸到水麵的瞬間,龍卻忽然發出了一聲低吼,霍地騰空而起!
蘇摩被帶上了九天,遠離了水中那一個幻象。
一瞬間,他眼裏有一種狂怒,一把揪住了龍的雙角——隻差一點點!隻差了一點點,他的手指就可以再度接觸到那個人的麵頰了!
龍在虛空中扭動了一子,卻不肯再度降落水麵,低沉:“海皇,你應知道,開鏡之夜,所有人都會在水中照見自己內心最想看到的東西
蘇摩眼神一閃,手指慢慢鬆開。
是的……那是幻象……那應該是幻象。白瓔不會沉入水底,她應該已經去了伽藍帝都。
然而,方才一刹那,隔著薄薄的水鏡,他看到的那張臉是那樣的難忘——就像是千百次出現在他夢裏的那樣,那個白族的少女眉心依舊繪著紅色的十字星封印,仰著蒼白秀麗的臉,在水底望著他,緩緩伸出手來,喚著他的名字。
“蘇摩……記住要忘記啊……”
她的聲音一直在他耳畔縈繞,宛如百年前她墮天之前對他的最後囑托。
他乘龍飛舞,望向那一座通天的白塔,仿佛感受到了宿命中的某種召喚——那,還是他百年來第一次要回到所有恩怨的緣起之地吧?
那個孤高的絕頂上,伽藍白塔寂寞的歲月裏,曾經有過多麼美好的歲月。那是他黑暗一生裏唯一有過的接近光明的機會。
然而,令人悲哀的是,在那個時候,他卻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眼前仿佛有白雲開了又合,散漫的夕照中,白塔頂壁立萬仞。
遙遠的記憶中,那個空蕩蕩的塔頂,角落裏總是有一個單薄的少女。
她是那樣的孤獨和寂寞,每日傍晚隻能偷偷跑出來在神殿後放一隻潔白的風箏,讓風將她受到禁錮的心情帶走。
她的影子映在暮色中,仰頭望著天上飄飛的風箏,寂寂地等待著什麼。
“啊,你回來了?”坐在神殿後院的牆頭,孤獨地拉著風箏的引線,怔怔看著那一片白色的帛飛上天。等了許久許久,終於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少女乍驚乍喜地回頭,眸子黑白分明,清澈見底。
“你的衣服怎麼破了?”看到摸索著前來的藍發少年,貴族少女蹙起了眉頭,心疼地拔下頭上尖細的簪子、用黑色的秀發為線縫補。長長的纓絡從清麗的臉旁垂下,而那樣甚至有一些稚氣的臉上帶著幸福的神情,隱約有些嬌憨。
他甚至能感覺到她輕輕的呼吸,寧靜而美好,充滿了白芷花的香味。
然而,一想起她眉心近在咫尺的十字星印記、他就仿佛被烙鐵烙痛,眼睛瞬間暗下來!
——再也不遲疑,他摸索著抓住了那隻柔軟的手,握緊。他明顯感覺到少女猛然顫抖起來。她僵在那裏不敢動,甚至不敢抬起頭來,隻是有些無措地仿佛做錯了事,低頭站著不說話。
“你愛我,是不是?”光彩奪目的少年眼裏有說不出的陰鬱的神色,低聲問,一邊緩緩少女拉入懷中。
“嗯……喜歡……蘇摩不知道把視線放在哪裏,少女臉紅的如同天邊的夕照,喃喃自語著,但是眼神卻透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歡喜,“蘇摩……也喜歡白瓔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