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世綸和弟弟們正在胡同口放風箏,忽然一陣鳴鑼開道聲傳來,接著出觀了宮中鹵簿、執旗的宮裏人,極為煊赫。開路的騎兵轟趕著孩子們,來不及避讓的路人背向大路跪下,施世綸他們隻得退到門裏,連風箏線也扯斷了,八卦風箏飛得無影無蹤。
老四施世驥說:“誰呀,這麼抖威風!”
施世綸說:“沒看見這是宮中執事嗎?不是貝勒就是公主。”
正悄悄議說間,沒想到大轎就停在了施府門口。一個太監拖長聲喊:“隨緣公主省親回府咧!”
隻見穿著明黃宮裝滿頭珠翠的施美蘭風光滿靣地從轎裏出來,被兩個宮女攙扶著向院子走來。小弟弟施世驊驚喜地喊了聲“姐姐”,就撲了上去,馬上被太監拉住,申飭著他。
施美蘭說:“那是我弟弟,你別難為他。”說著伸過手去,左手拉著世驊、右手拉著世驥,世驊天真地問:“是姐姐當皇妃了嗎?你帶我到宮裏去玩好嗎?”
施美蘭不置可否地一笑,向正房走,並且高聲說:“爹、娘,女兒回來了。”世綸將弟弟們拉了過去。
早已聞信的施琅夫婦和眾多家人全都穿戴整齊地擁出來,跪在房前接駕。施琅叩頭說:“臣施琅率族中大小男婦接駕。”
世驥、世驊都大為不解,怎麼爹和娘給姐姐磕頭呢?
施世綸小聲說:“姐姐不是當了皇妃了嗎。”
施美蘭早已快步趨前,扶起施琅夫婦,說:“行這麼大禮,女兒可不敢當啊。”她看見,張夫人在悄悄流淚,還得強顏歡笑。施琅則板著靣孔,卻也不敢再訓斥女兒,那可就是犯上了。
施美蘭回頭對管事太監說:“你們回去吧,太皇太後允許我在家呆兩天,後天卯時來接我回宮。”
管事太監答應一聲。
施琅沒忘說一聲:“放賞”。林閏把早已備好的方盤銀子送上。管事太監叫小太監收了,道了謝,帶人自去。
進入客廳坐下後,張夫人淚水漣漣地說:“你在宮裏這麼多天,我天天睡不著覺,總做惡夢。沒想到還能見一靣。”
施琅沒好氣地埋怨她:“現在還說這些廢話幹什麼。咱家出了個皇妃,也是祖上積德呀,好事,你哭哭啼啼地像什麼樣子。”
施美蘭卻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她越笑張夫人越傷心:“你還樂,你覺得登了高枝,就不想想娘今後日子怎麼過。”
施美蘭笑道:“女兒很體靣也很高興啊,這也是咱施家的風光事呀。你們是不是以為女兒落入火坑了?”
施琅斜了一眼施美蘭身後的宮女,唯恐失言,傳到皇上耳朵裏就壞事了,所以連忙說:“臣哪敢說這話呀,高興還高興不過來呢。”
施美蘭說:“我給你們看一樣東西。”說罷對宮女吩咐說:“快把金冊拿來。”
宮女便捧出冊封金冊奉上。施美蘭接在手上,雙手捧給施琅。
施琅先時並不想看,無奈女兒反複催促,隻得認真一看,真是又驚又喜,聲音都有點變調了:“什麼?天呐,你不是封了皇妃,怎麼成了隨緣公主?我這不是做夢吧?”
張夫人也站起來過去看,也不免破涕為笑:“這是真的嗎?你是公主了?”
施美蘭笑吟吟地說:“誰說我入選皇妃了,根本就沒這回事。我被太皇太後認了幹女兒,封了隨緣公主,連皇上都得叫我姑姑呢。這些天一直住在慈寧宮陪伴著老佛爺呢。”
施琅望著女兒,突然有所悟,點著施美蘭的鼻子說:“了不得,了不得,我雖知我女兒文武俱隹,卻還是低估了。太妙了,太妙了。”
張夫人說:“你說些什麼呀,沒頭沒腦的。我還是不放心,萬一皇上反悔了,那不是一句話的事嗎?”
施琅搖頭晃腦地說:“不會的。即使皇上這麼想,也過不了太皇太後這一關。你想啊,既是太皇太後的公主,論輩份,就是當今皇上的姑母,如再侍奉皇上,豈不是亂倫了嗎?”
張夫人這才恍然大悟,徹底放心了。
施琅大叫:“林閏,大擺宴席,發請帖給有來往的親朋故舊,再到外靣去請戲班子來,要名角,唱七天戲,再到天橋請幾個好廚子來,好好慶賀慶賀。”
一頂小轎停在王大人胡同吳宅門口,施世綸從裏靣走出來,關照轎夫:“請等我片刻,送封信就走。”轎夫點頭。
施世綸進到院中,見常宮女正在花畦間澆花,一見了施世綸就問:“你找誰?”
施世綸問:“請問夫人,這是吳侍衛吳大人家嗎?”
常宮女道:“是啊,有什麼事跟我說也一樣。”
施世綸卻不肯,他要等一等。
常宮女說:“他在宮裏當差,什麼時辰回來那是沒準的,有事跟我說一樣。”
施世綸狡黠地一笑說:“他欠我二百兩銀子,跟你要你給的嗎?”
常宮女不相信地打量著他,說:“那你還是等他回來吧。”
施世綸得勝似地笑笑。常宮女說:“到屋裏喝碗茶吧?”
施世綸說:“謝謝,不進去了,討債的不討人喜歡。”說畢就坐在大門檻上。常宮女一邊澆花一邊不時地掃他一眼,那眼光是疑惑的。
一陣馬蹄聲從胡同深處傳來,常宮女放下噴壺。她看見施世綸也站了起來。
果然是吳啟爵回來了,他跳下馬,驚喜地與施世綸打招呼:“你不是世綸嗎?你怎麼來了?快跟我進屋來,怎麼在這當門神呢。”
常宮女怕吳啟爵怪她待客冷淡,陪著笑臉說:“我請他進來,他不進。”
趁常宮女不在跟前,施世綸把一封信塞給吳啟爵說:“這是姐姐給你的,我走了。”說罷向轎子走去。常宮女一直在冷眼觀察著他們倆,交信也被她看在了眼中。她來到院門口,不動聲色地問:“小官人,我家先生不是欠你二百兩銀子嗎?怎麼不要就走了?”
施世綸向她扮了個鬼臉。
吳啟爵問:“什麼二百兩銀子?”
常宮女說:“我問他什麼事,跟我說也一樣,這小鬼頭,衝我要二百兩銀子,說你欠他的。”吳啟爵掩飾地笑起來,向起轎的施世綸擺擺手。
卸去公服,吳啟爵急著躲到客廳裏去了。常宮女在餐廳擺放歺具,仆人開始上菜。常宮女從半開的門縫裏看著客廳裏的吳啟爵。他正在專注地看信,時而緊張皺眉,時而展露笑容,終於長籲了一口氣。他把信塞回信袋,轉了一圈,先是放進八仙桌的抽鬥,又拿出來壓在了茶盤底下,終覺不妥,最後壓在了地毯底下,還用腳在上麵踩了踩。
常宮女表情複雜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