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妝完畢,薑從珚登上前來迎接自己的馬車往宗廟而去。
和親之事關乎兩國邦交,梁帝早便祭告過天地,又在聽政殿臨軒命使,正式冊封了送嫁主婚的正使,及至今日,薑從珚在奉迎使的迎接下,要去梁帝及百官麵前告宗廟,然後正式從皇城出發。
薑從珚站在台階下,由掌管禮儀的太常寺官員引導著走上通往廟殿的台階,或許是禮服和頭飾太沉重,一步一步,她走得格外艱難。
等到她踏上最後一級台階,終於看到立侍等候在兩側的百官,以及最前麵的梁帝,他們神情肅穆地站在那裏,卻更像是麵無表情。
緊接著太常卿站出來,展開竹簡說了一段祝詞,然後是梁帝,他也在廟前說了些什麼,薑從珚都沒在意,隻是機械地完成自己的角色扮演,跟著說了幾句早已寫好的台詞。
終於,所有禮儀流程走完,薑從珚被女官扶著上了一輛四馬金銀車,這是皇後才享有的規格。
與其說是馬車,更像是一台轎攆,上著五彩華蓋,四根梁柱均以金塗之,配掛玉玨、金玲,馬車四周並沒有車壁,而是從車頂處懸下朱紅錦紗和瓔珞,車內置一座,逶迤的裙擺鋪散開來,薑從珚便雙手交疊跪坐其中。
從外麵看去,隱隱約約能看到一個端莊的身影,隨著清風吹動拂起紗帳,偶爾還能窺見她綺麗的模樣。
主車之外,前後各有數輛符合規製的五時副車,分別塗成青、赤、黃、白、黑五種顏色,象征東、南、中、西、北五個方位;還有並車與輜車,以及前後舉著華蓋的宮人。
除此之外,還有有大臣胸係紅綢帶走在前麵,羽林衛開道,規格不可謂不盛大,恐怕天子娶妻也不過如此了。
厚重的鼓聲三響後,在一片樂聲中,薑從珚的婚車慢慢駛出皇城。
薑從珚看到宮城門口許多人站在那裏為自己送嫁——有趙氏,她滿臉壓不住的笑;有王公夫人,她們表情同樣嚴肅,隻是多了點歎息;還有六公主,她臉上掛著兩行淚,眼圈兒通紅,腫得像胡桃一樣,依依不舍地看著車裏的自己,要不是身邊的宮女拉著,恐怕都要衝過來扒住馬車了。
薑從珚衝她微微點了點頭,無聲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
她甚至還看到了五公主,這個慣來蠻橫又天真的姑娘,此刻的小臉上竟出現了與她性格極不相符的複雜。
她並不為自己逃脫了和親命運而開心,反而帶著某種惆悵,這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好像在一夕間成長了許多,頭一次接觸到了趙貴妃為她打造的象牙塔外的世界。
原來,外麵的世界如此恐怖,輕而易舉就能摧毀她十六年的幸福生活。
知道大梁公主今天出嫁,長安城中的百姓都紛紛擠在路邊圍觀,將儀仗隊伍行進的玄陽大街圍了個水泄不通。
隨著送嫁隊伍出現,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中間那輛華麗非常的婚車上,他們都知道公主是為了討好鮮卑王才被送去和親的。
明明知道這樣一件事對梁國來說並不光彩,可他們心底卻忍不住冒出可恥的想法——希望公主真的能給梁國帶來安穩。
胡族虎視眈眈,匈奴、羌氐、鮮卑、羯人全都兵強馬壯,南蠻、百越也不安分,這些年周邊摩擦不斷,時不時在邊境爆發衝突,梁國卻不敢擴大爭端。自十年前與匈奴在崖關一戰戰敗後,梁帝便不再輕易出兵,隻命守將堅守住關口。
他承擔不起再次戰敗的後果了!
胡人正是看出梁帝的軟弱,近幾年南下劫掠越發頻繁,中原地區的天空也一直被他們的陰影籠罩著。
這一次主動與鮮卑結盟,如果順利的話,可以利用鮮卑牽製住匈奴,為梁國多爭取一段安穩時日。
周遭人聲鼎沸,伴隨著樂聲和歌聲,長安城的玄陽大街上呈現出空前繁華的景象,似把大梁末日榮光都聚集在了此處。
薑從珚端坐在金銀車裏,微垂著睫羽,麵容無悲無喜,周遭的議論和嗟歎於她仿佛輕煙。
透進車內的光線朦朧而晦暗,她似一尊沒有生命、貼金描彩的浮圖像,被裝進這華麗的彩車裏,在萬民仰起的目光中靜靜穿過,他們眸光閃動,熱切又充滿希冀地望著祂,希望祂如神女一樣給梁國帶來和平和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