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全民性的黨社來發展會軍,再以會軍來促進黨社,以田雄看來,在此之前,幾乎沒有成功的先例。明末政治性的東林黨雖然影響巨大,但比起擰成一根繩子一般的同盟會來說太過鬆散,而且東林黨也沒有一支明確從屬於黨社的軍隊。至於那些明末人組成的複社、幾社,比起同盟會來說幾乎是過家家了。
以田雄想來,所謂結黨營私,自古以來,所有結黨行為的目的,就是為了營私。那高旭如此借著反抗剃發令的熱潮進行全民性的結黨,難道真的隻是為了漢家發冠麼?
“絕不是的!”
就在田雄被押向嘉定的縣衙進見高旭時,他又接著想道:“那高旭要真是忠義拳拳,當初就不會剃發降清了。歸根到底,那高旭與自己沒有本質區別,也不過是個野心家,投機家罷了。同盟會那驅逐韃虜的口號再喊得震天響,為的還不是發展自己的勢力?其黨結得越大,其私就營得越大。”
“這天下最大的私是什麼?”田雄想著想著豁然開朗:“——是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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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雄立在嘉定縣衙之外,抬頭望著大堂外那麵迎風飄揚的華旗,略略沉思一下,就被後麵押送他的兩個同盟軍士兵推了一把。
田雄進入縣衙大堂上,抬頭第一眼就看見一個麵容清朗的青年人坐在主席上,目光淡然地盯著自己。這是田雄第一次見到高旭,他的年紀有點讓田雄意料之外。初見之下,田雄一下子找不出恰當的詞彙來形容這個高氏少主。他既然身為海盜之子,身上卻沒有一點匪氣;據說當年他隻是個不學無術的花花公子,但從他的身上找不出一絲萎靡之氣;他身為同盟會的創立者,但沒有同盟會會員那種歇斯底裏的狂熱;他身為同盟軍的督帥,又沒有那種久在軍旅之形成的殺戮之氣。
他就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青年人,平平常常坐在主席位上,平平淡淡地望著自己,但田雄卻覺得有一股千鈞之重的,隨著那淡然的視線籠罩在自己的身上——因為在這種淡然的背後,是幾十萬狂熱的同盟會會民,加上數萬同盟軍精兵悍將的威勢。
田雄強自收住心神,目不斜視,抱拳行了一個軍禮,朗聲道:“敗將田雄參見督帥。”
田雄剛說罷,身後的押送軍士就用刀背猛的一擊他的雙腿,其意自是要他跪下。
田雄剛挨過尼堪的一百板子,身子極為虛弱,腿部受到重擊之後,便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但他卻是努力地想掙紮起身。田雄知道,雖說敗將不足言勇,但保持最大限度的骨氣,是獲得尊重與重視的途徑之一。
田雄立起,再次被擊倒。
一而再,再而三之後,主席上的高旭抬了抬手,阻止了軍士施加的下馬威,任田雄雙腳發抖地立著。
田雄雖然痛得滿頭冷汗,但還是強自忍著,望著那高旭從案台上抽出一物事,叨在嘴裏,湊向一旁的燭火,吸了一口,然後吐出一口,這時,田雄才知道那根物事是煙草。這是田雄第一次看見煙用紙卷起來的吸法。
“給你一支煙的時間,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那高旭的聲音很清淡。
清淡得讓田雄有點絕望。
看著高旭悠然地吸了一口煙之後,就把那支卷煙擱在案頭上,任著它燃著。
什麼樣的理由才能說服眼前這個高旭?田雄的腦急速地琢磨著。
一時之間,田雄的腦浮現了無數個理由,似乎都不足以打動高旭。比如,要是他降了同盟軍,他有足夠的自信勸馬得功一起來降。隻是馬得功風聞不好,生性不僅膽小如鼠,而且為貪財好色,這高旭既然當初擒到三順王之一的耿仲明也是一刀殺了(田雄自然不知是耿仲明上吊自殺的),連他自負智勇雙全的田某人都不放在眼裏,何況是成事不足敗事有足的馬得功?
而且田雄肯定高旭已經布置了對馬得功與馬喇希兩部人馬的迎擊行動。自己夜襲的失敗,勢必影響綠營清兵的軍心,而以馬得功的性格,也絕不是敢於與鐵一鎮決一死戰的人。至於那蒙古固山額真馬喇希,隻要風聲不好,他必定一跑了之。因為嘉定附近水網密集,而且同盟軍又焚毀了所有的橋梁,這樣的地形太不利於蒙古騎兵的衝擊與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