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牛!”我爺爺和我爹還有陳鎖柱幾乎同時叫了起來,不讓我二叔說這種話。
我也急忙低聲喊著二叔。
我知道自己的眼裏,已經填滿了淚水,視線有些模糊不清。
我二叔抬手搖了搖,歎氣說道:“本來我也不大明白,隻是在南河堤上,那圈牲口的頭套和韁繩背在了身上之後,突然間我就明白了一切,明白了許許多多,明白了我的前世今生……所以趙二牛,該走了。爹,大哥,鎖柱子,銀樂……香雲啊,哦,現在該叫孩子他娘了,你們啊,都別生氣,都別難過,其實我這一走,不是死了,算得上是件好事兒吧……我本來,是天上的星宿,無奈下入凡間,今天,是該走的時候了啊……”
這句話一說完,滿屋震驚,所有人都瞠目結舌。
什麼天上的星宿?
什麼叫下入凡間啊?
“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那圈牲口的頭套和韁繩,套在自己的身上啊,唉……”胡老四的聲音從裏屋的門口傳來,他掀開門簾進入屋內,很稀罕的是,他換上了那一身的陳舊道袍,手中握著桃木劍,八卦布袋掛在腰間,一副特別鄭重的樣子。他進屋後直視著我的二叔,淡淡地說道:“金牛星啊金牛星,真是了不起,怪不得以前誰都看不透你,原來你竟然是星宿下凡。”
我們更加的震驚,看看胡老四,再看看我二叔。
我二叔淡淡地一笑,說道:“胡老四,就你那點兒微末的道行,怎麼能識真仙呢?倒也不怪你,我也是直到今天,才了悟自己是誰。”
胡老四尷尬地說道:“那是那是,我來隻是想問問您,那,那西山黑龍洞的蛟,是死是活啊?”
“放心吧,我走後,也要將它帶走了。”我二叔淡淡地說了一句。
屋子裏的人終於從震驚中緩過神兒來,正在想著要說些什麼呢,我二叔卻突然雙眼猛睜,急促地說道:“大家別難過,我這不是死,而是走,我該走了,該走了……”說著話,還不容我們反應過來,我二叔的眼睛就閉上了。
“二牛!”
“二叔!”
屋子裏的人全都喊了起來。
我嬸子突然大聲地哭了起來,哭聲撕心裂肺,直達蒼穹!
院外麵的村民們,全都靜了下來。
這時候,天色突然暗了。
也不知是夕陽的光線照在了院落裏,還是這天突然就變了顏色,滿院都是通紅色的光芒。是的,較之於白亮的光線,這樣暗淡了許多。可是這個時候滿院的紅光,卻讓人沒來由地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莊嚴肅穆。
院子裏,屋子裏,全都靜悄悄的。
沒有一絲的聲音。
天空中忽然傳來了滾滾的悶雷聲,便如同天空中有人敲響了大鼓,不停地敲著,響著……
……
村裏的老年人都說,這輩子就沒見過如此隆重的葬禮。
墓穴是由胡老四親自指定的,就在南河堤水泵站的旁邊,然而墓穴並沒有立碑,也沒有起墳塋——這是胡老四和所有村民們一致決定的,不容我們家裏的人同意與否。他們要在墓穴的上方,建立金牛廟,讓村民世世代代供奉膜拜,讓金牛星永保村中安寧。
這種事兒,我們家裏的人能不同意麼?
是的,我們同意了。
下葬的日期,選在了我二叔走之後的第四天。
二叔下葬的時候,村子裏所有人都自發地從家裏出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便是那幾個月的嬰兒,也被父母抱著從家裏出來。
所有人,都要送一送我的二叔。
下葬的那一天,從早上就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雨一直就沒有停下。
中午,剛過十二點,鞭炮聲響起,村裏的大老爺們二十四人用肩膀扛起了棺材架,抬著往村南走——每隔二十米一停,然後鞭炮聲齊鳴,然後再更換二十四人,抬起棺材走二十米,再停,鞭炮聲響過,再換人……
我二叔的棺材,是村裏集資買的。村民們不讓我們家裏的人出錢買棺材,連辦喪事的錢,都不讓我們家裏的人出。
村民們說:趙二牛,是你們趙家的二牛,可金牛星,是咱們全村的救命恩人。
從村北,一直到村南滏陽河畔的河堤上,村民們就這樣一步步跟著,走著,一直將我二叔送到了河堤上。
下葬時,河堤上擠滿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
棺材入土,常誌書帶頭第一個往墓坑中鏟土,然後村裏的老爺們兒輪替著往坑裏填土,一鍬接著一鍬,每個村裏的老爺們兒,都有份兒。
我嬸子在哭著,我娘、陳金娘還有村裏的婦女們,挨個兒地在旁邊勸慰著。
從開始鏟第一鍬土,鞭炮聲響起,一直到最後墓穴初成,鞭炮聲才停歇下來。
河堤上到處都有人在燒紙燒酒燒煙……
許多人都哭了,但是聲音都不大,人們懷著無限的敬畏之情,敬畏著趙二牛這個人,敬畏著這位天上的金牛星。
直到此時,村裏人才都想起來趙二牛在世時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