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話,是十幾年後才說的。
即便是事情過去了十幾年,或者是幾十年之後,當我聽到這段話,想到這段話,我都會忍不住感動,真的感動。
而當時我並不知道自己在流血,我的右腿已經沒有了一丁點兒的知覺,我隻知道,這是中毒了的跡象,我也不敢去看自己的腿,我擔心一眼看下去,會發現自己的腿已經沒了。兄弟們怕我擔心,所以也沒有人告訴我正在流血。
不過當我看到兄弟們如此氣勢洶洶地麵對這幫老太太衝過去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的傷勢,一定很嚴重——陳金,還有我的這幫哥們兒,他們雖然容易衝動,雖然魯莽雖然脾氣暴躁,但是他們不是沒有腦子的蠢貨,上次陳金被銅鎖娘把腦袋都給開了花,陳金照樣忍住沒有對老太太動手啊。
銅鎖娘傻眼了,她愣愣地看著斜舉鐵釺子的陳金大步走了過來,她甚至不知道害怕了,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了,或者是,她徹底嚇傻了?
其她幾個老太太急忙後退,後街李根生他娘膽量稍微大點兒,急忙將傻站著的銅鎖娘向二道街的旁邊兒拖了兩步遠。幾乎在銅鎖娘被拉扯著向一旁倒退的同時,陳金的鐵釺子夾著風聲砸了下去,砰的一聲砸在了地上。
如果,如果李根生他娘沒有拉銅鎖娘,如果銅鎖娘再晚一秒鍾倒退的話,鐵釺子一準兒會劈在她那已經滿是白發的腦袋上。
後果,不堪設想。
老太太們被陳金的這一下,給徹底嚇懵了,她們都不由得哆嗦起來,她們年老,她們更怕死。
大街上,靜得像是沒有了任何生氣似的,極其的安靜。
於是我們幾個年輕人快步走路的拖遝聲,就顯得格外的響亮,震撼著整條街道。
矛盾麼?
不,我不覺得矛盾。
因為當時我心裏忽然就有這樣的想法,我忽然覺得,這條街上,靜得真的就如同沒有了任何的生氣。
而唯獨我們幾個,才是存活在這個死亡地帶的人。
當陳金的鐵釺子重重地砸在了村裏衛生所的門上時,陳金的吼聲也幾乎同時響起:“杜醫生,杜醫生,快開門!”
“開門!開門啊!”常雲亮上前用拳頭狠狠地砸著木製的門,發出砰砰的聲音。
“誰啊?大半夜的喊什麼喊?”院子裏傳來了杜醫生老婆極為不滿的聲音,隨即杜醫生的聲音就跟著傳了出來:“你喊啥?這麼晚叫門兒,肯定是有重病人……哎,別拍了,來了來了!”
陳金和常雲亮終於喘了口氣,不再拍門。
其他哥兒幾個也都鬆了口氣。陳金和常雲亮、常漢強幫忙把我從薛誌剛的背上抬了下來,讓我坐在門口的台階上。
“銀樂,你咋樣了?疼得厲害不?”陳金焦急地問道。
“沒事兒沒事兒,一會兒醫生給包紮下就好了。”薛誌剛喘著氣說道,他一路小跑背著我,確實累壞了。
此時我的神智已經有些模糊了,隻是強打起精神,微笑著說道:“沒,沒事兒,這,這點兒疼,疼,算個,個屁啊!老子,老子男子,漢,大丈夫,不,不疼……娘-的,小陰溝裏翻船了。”
然後,我隱隱約約地聽到兄弟們焦急的喊聲,呼叫聲,接著,我眼前一黑,意識陷入了深邃的沒有盡頭的黑暗當中。
……
我是被疼醒的,鑽心的疼痛。
從腳上傳來的劇烈的疼痛,像是有人用針在挑著我的腳筋,在腳趾頭上一根根地挑。
忍不住呻吟出聲,我費力地睜開了眼睛。
光線有些刺眼,我半眯著眼睛,眼前,幾個人影在晃動著,模糊的聲音傳入了我的耳朵中。
漸漸的,視線和聽覺,都緩緩的清晰起來。
“銀樂,銀樂,你醒啦?”
“哎喲,可醒了,沒事兒了沒事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杜醫生,謝謝您啦,太感謝您啦……”
“哎,有啥謝不謝的,街裏街坊的。”杜醫生說話的節奏,似乎從來都沒有快過,一直是緩緩的,柔柔的,不急不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