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一條絲巾(1 / 1)

飄啊,飄……一條絲巾又飄進了我的夢裏。就像阿拉伯神話裏的神毯,忽長忽短、忽寬忽窄地在雲霧裏穿梭,忽然又好似《西遊記》裏唐僧師徒所坐的飛毯,“呼——”地一下從我眼前掠過。我伸出雙手,企圖要拽住它,沒想,輕薄如蟬翼,柔軟如絲帛的巾兒卻是如此的厚重,竟從我的手指縫裏滑落,瞬間遠去,遠去……

絲巾來自於杭州,色彩就像西湖水一樣靜靜的藍,上麵繪有粗細不一的條條花紋,有綠、咖啡、橙色等,像極了西湖邊的桃紅柳綠。兩米來長、兩尺多寬的絲巾柔軟飄逸,揉在一起竟然可以放在衣服口袋裏。

哦,心愛的絲巾,你在哪裏?我該上哪兒去覓得你的倩影?

宛宛氤氳,絲巾已魂消玉殞。我明白。

知道家裏有這麼一條絲巾時,我已經上幼兒園。那是母親借一次去杭州出差的機會買回家的。那個時候是20世紀70年代初吧,這條柔滑靚麗、薄得似乎吹彈可破的絲巾,瞬間讓我們姐妹仨的小房間蓬蓽生輝。

現在想起來,母親是世界上一流的審美大師,更讓人奇怪的是,這麼精美的絲巾怎麼會出自“文革”期間呢。當時上初中的大姐擁有著這份美麗。然而,二姐卻時時覬覷它。於是,姐妹倆天天比誰起得早,早起就可以先圍上它呀。寒冷的冬天呐,兩個女兒忽然勤快起來,母親是又喜又愁。隻好想著法子從牙縫裏省錢,想瞅個機會再去買一條。

冬天過去了,沒買。又一個冬天過去了,還是沒買。是因為拮據的生活條件還是母親壓根兒就不想再買呢,小小的我當然不知道。一眨眼,小妹我長大啦,背起書包上了小學。步姐姐的後塵,我也是一個極愛漂亮的小丫頭片子呢。兩個姐姐奈何不了我的撒嬌,一齊忍痛割愛,誰叫她們是做姐的呢。沒想到的是,我卻也因了這條絲巾變成了她們的最愛,這個說:小妹,晚上,姐去同學家學習小組活動,讓姐美一晚吧,明天給你紮漂亮的小辮子。那個說:小妹,學校要排練節目,絲巾借姐用一下,回來給你帶好吃的。她們總是有太多太多的理由,而我則被哄得天天像過生日。

這條絲巾真漂亮啊,盡管真正在我脖子上停留的時間並不多,可是已經極大地滿足了我愛美的虛榮心。記得當時有位同學夏天穿起一條她父親從上海買來的尼龍絲裙子,她很是炫耀,我竟然生氣地跑回家,大熱天從箱子裏拿出絲巾來跟她較勁,現在想起來真是好笑極了。

過了幾年,大姐要下鄉,要去農村廣闊天地鍛煉了。臨走那天,我緊緊拉著姐的手不放,唯恐她從此回不了家。忽然我靈機一動,立馬奔進房間拿出絲巾,雙手遞給姐。本來就淚眼婆娑的大姐,頓時抱住我大哭,也許是為我的懂事吧,要知道當時我還是一個10歲的小女孩。

兩年之後,二姐也要下鄉了。大姐拿出平時出工時舍不得圍的絲巾送給了二姐。但是絲巾大多數時間卻躺在二姐簡陋的箱子裏,二姐也舍不得用。而我則天天翹首企盼,盼望姐姐們能早日回城。

70年代末,兩個漂亮的被曬黑了的姐姐終於先後返城,工作了。陪伴了姐妹十年,有著靜靜的如西湖水般藍綠的絲巾又回到了我們的閨房。絲巾掛在床欄邊是那樣的溫馨、飄逸,這其中蘊含了我們多少的友誼和姐妹情深呀,這可是一份別樣的情懷呢。

又一個十年過去了,絲巾終於壽終正寢,邊角都破得稀稀疏疏了,頗有點流蘇的味道。我幾乎不圍它了,有時在看電視或和姐姐們聊天時把它拿在手中把玩著、揉捏著,就像和一個老朋友在“喁喁私語”,細細體味著那種滑爽和嬌媚,心中便會油然柔和起來。

出嫁前一天,我再一次整理著衣櫃,已褪了色且破舊的絲巾跳入了眼簾。我一次次拿起來又放下,我不知道這一份難以忘懷的情懷該不該帶入新房,既然兩個姐姐出嫁都沒帶走,我有什麼理由帶走她呢。其實她是屬於娘家的,是姐妹仨感情最好的見證。

我把她留在了母親的家裏。

那年,母親仙逝。我們在整理遺物時,也許是疏忽,也許是悲傷過度,最後竟不見了那條絲巾。再找,依然是蹤影全無。

然而,它卻跑到了我的夢裏,時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