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顯
字晦山,太倉人。以下僧詩。
玩《登黃鶴樓》詩,應是遺民而為僧者,無詩稿,於卷軸中得之。
登黃鶴樓
誰知地老天荒後,猶得重登黃鶴樓。浮世已隨塵劫換,空江仍入大荒流。楚王宮殿銅駝臥,唐代仙真鐵笛秋。極目蒼茫渺何處,一瓢高掛亂雲頭。(起有撼山嶽、吞雲夢之概,具此胸次手筆,不管“崔顥題詩在上頭”也。通體俱振得起。)
正岩
字豁堂,浙江仁和人。著有《同凡草》。
豁堂國變後為僧,嚐雲:“人非金石,立見消亡,不若逃形全真,自遊方外。”詩二卷,王新城尚書目為湯惠休、帛道猷之流。
田家
田家無他望,所望在平畦。但恐終歲力,不得遂其私。何哉造物者,亦得厚我施。夜來微雨過,使我菜麥滋。登後一以眺,秀色遠參差。此時桃與李,豈乏好容姿。顧予樸野性,獨與此相宜。及時務耕作,那敢貪天時。(近陶公性情,不在麵貌。)
戲酬友人惠日鑄茶
幾日春遊遍若耶,入城布衲滿煙霞。正愁仙福難消受。又吃人間禦貢茶。
月下由禦教場下投淨慈宿朗公房
禦教場中月直時,下山全不道歸遲。三鬆影落半湖水,一路沿鍾到淨慈。
南潛
字月函,浙江烏程人。
月函,董姓,說名。本貢生,中歲出家吳之靈岩寺。詩思路手筆俱不凡,然多偏欹,欠完善,茲錄其近情者。
招魂曲
夢魂夜逐青桐葉,飛落秋園作蝴蝶。一星鬼火入筵青,法王院榜招魂帖。靈幡剪紗錢剪紙,月黑鬆搖古須鬣。高僧咒開枉死城,精靈隱隱啼秋怯。嘯聲認得故人魂,猶帶生前舊豪俠。(鬼氣近昌穀。)
宮人入道和唐人
聽斷昭陽鼓吹聲,道家衣向禦前更。已拋團扇三秋怨,卻勝琵琶萬裏行,留錦隻謀裝秘笈,買絲還擬繡飛瓊。天家異日齎香使,白發宮奴記舊名。(和平之音。)
聽雨
梧桐滴瀝客心驚,秋雨能吹白發生。孤館燈昏惟對影,麗譙鼓濕不知更。前宵鬆月疑塵夢,明日泥塗聽屐聲。尋著漏痕當屋角,夜深百匝繞書行。
實訁乃
字可南,江南吳縣人。
詩從黃子若木處鈔得,無稿本也。氣清語削、滌盡塵俗,見我吳前此大有詩僧。
石公山
湖上山忽起,突兀孤雲中。洪濤日相擊,飛雪灑晴空。懸崖疑欲墮,怪異由天工。雨晴蒼翠濕,水落根玲瓏。時有好事者,閑來窮鴻蒙。
蝦蟆嶺
君不見蝦蟆嶺,崔嵬橫截日無影。特立太湖煙水中,飛鳥何曾到絕頂。崩崖掛倒樹,日久生莓苔。飛瀑灑石壁,磴道鳴殷雷。百步幾盤曲,去矣如複回。蝦蟆嶺,何年開?日見行人天上來。
傷範東生
苕水清,湖水渾,東西相望愁人魂。君今長別故山去,春光寂寂梅花村。湛園月下池光冷,冷浸芙蓉夜正永。於今何處問《風騷》,空向草堂吊清影。
江樓望月
江村猶不夜,月已到高樓。碧瓦光相射,虛簷影自流。山山皆在水,樹樹盡成秋。天迥空無著,西風一釣舟。(起與“殘夜水明樓”同妙,“山山皆在水”,寫得殘夜山水出。)
爛溪訪周公美不值
晚風吹亂葦,簌簌鳴荒疇。山月白如曉,溪雲涼似秋。蟬聲在高樹,水氣生空舟。問主不相見,門前閑片鷗。
夜同凝父宿元朗齋頭有懷秋潭
簾外絲絲雨,因風亦易晴。孤燈照清話,一缽了浮生。野鳥不依樹,閑雲偶入城。懸知溪上意,流水是經聲。(生新之句,時近賈長江。)
答董然明
木落水容淡,寥寥獨鳥還。小樓明月上,照見隔溪山。貽我句何逸,想君心倍閑。前期倘不棄,掃石梅花間。所選八首中,五首寫月,得月之神,並傳月下人性情,前身豈謝希逸耶?
月夜過元弘山房
忽動幽人思,昏黃過草堂。江明初月上,地白已凝霜。相見更何事,歲寒心不忘。石床終夕語,鬆隙又晨光。
顯謨
字言成,江南吳縣人。
山房同端白遲蘭公不至
林中掩荊扉,白日忽已暝。鬆風陰壑生,淅瀝寒秋聽。相對淡忘言,詩成禪侶定。期子不我來,寂寂孤雲徑。
柬陸長卿
為別亦何易,山山盡是秋。曾期過一夜,不見到孤舟。風勁葉離樹,月寒人在樓。所思湖水闊,清夢得同遊。
海遐
字介旭,江南宜興人。
送友之吳門
東風吹柳拭煙輕,折贈柔條空複情。一望吳山千萬疊,知君隻在此中行。
同揆
字輪庵,江南吳縣人。著有《寒溪詩》。
輪庵,文中翰啟美之子,文肅公猶子也。滄桑後逃於禪。所為詩皆人倫日用盛衰興廢之感,墨名儒行,斯人有焉。
鼎湖篇贈尹紫芝內翰
〔丁醜、戊寅間,先公受知於烈皇帝,尊旨改撰琴譜,宣定五音正聲,被諸郊祀。上自製《五建皇極》、《百僚師師》諸曲,命先公付尹紫芝內翰,翻譜鉤剔。時司其事者,內監琴張,張奉命出宮嬪褚貞娥等,視內翰為師,指授琴學,頒賜紫花禦書、酒果縑葛之屬,極一時寵遇。迨闖賊肆逆,烈皇帝殉社稷,諸善琴者,偕投內池。內翰恐禦製新譜失傳,忍死抱琴而逃。南歸,謁先公於香草,言亡國時事甚悉。從此三十九年,不複聞音耗矣。登亥秋,餘在寒溪,內翰忽來,相見如夢寐,意欲剃染,事餘學佛。餘傷之,為賦《鼎湖篇》以贈。〕
鼎湖龍去秋溟溟,驚風吹雨秋山青。白頭中翰淚凝霰,叫霜斷雁棲寒汀。烈皇禦宇十七載,身在深宮心四海。一朝地老與天荒,城郭依稀入事改。當年刪定《南薰曲》,內殿填詞征召促。琴張好學直幹清,先公屢賜金蓮燭。雅樂推君獨擅場,望春樓下拜君王。高山一奏天顏喜,奉敕新翻舊典章。昭儀傳諭可諄切,予賚先頒女兒葛。上林避暑撫絲桐,溫語貞娥遵秘訣。流泉石上坐相邀,薇省風清玉搖。神武門前輕執戟,永和宮裏薄吹簫。如意初殤淚沾臆,(自注:皇五子悼靈王。)那堪又報河南失。細蟬零落葬田妃,池水蒼茫尚凝碧。寒食花飛不見春,冬青塚樹斫為薪。煤山一片淒涼月,猶照疆場血化磷。世間萬境須臾夢,老臣剩有西台慟。四十年來寄食艱,何人再聽《高山弄》。鑒湖南去雲門外,古寺鬆篁景ㄙ靄。維舟無意忽相逢,恍惚夢魂同晤對。夕陽影裏話前朝,天壽諸陵王氣消。留得閑身師白足,滿頭白發影飄蕭。(吳梅村祭酒詩道勝朝亡國事,淒淒切切,可被管弦,令讀者愀然傷懷,此篇竟似出梅村手。梅村道本身事,輪庵道先人事,其感一也。神來尤在後半。)
過五經嶺
絕壑鬆杉合,懸岩冒雨登。雲中人種麥,天際我攀藤。路盡峰能轉,巢危石欲崩。寒煙滿蘿屋,應有未歸僧。(阻風登采石磯雲:“去帆疑峽走,卷浪駭江飛。”亦能作奇語。)
雪霽後曉行過龍舒
衝寒初放桌,侵曉度溪灣。殘月霜中角,長江雪後山。鐸清知塔近,波定識鷗閑。載筆頻年夢,瀟湘一衲還。
吳翼生歸自塞上話舊
七載風霜雪滿韉,曾騎款段獨行邊。之官恰值初裁俸,作吏惟知不愛錢。薄宦暫歸仍是客,殘僧久別已忘年。地爐芋火深宵共,破院相依有夙緣。(清空如話。吳洪雅之清味自見。吳後為塚宰。)
大燈
字同岑,浙江秀水人。
以下五僧詩皆得自選本中。
遊毛公壇
千古仙壇在,丹書孰更聞。藤蘿春覆雪,洞壑晚連雲。藥灶花間出,人家穀口分。何時移草閣,向此臥斜昏。
秋夜宿八峰山房
黃花籬下亂蛩鳴,古寺秋高嶺月明。夜半石床清睡去,不知枕上落泉聲。
大瓠
字筇在,江南宣城人。
滸墅留贈周玉鳧儀部
瓢笠飄然特訊君,連朝風雨惜離群。青楊花覆山橋路,白石溪連竹屋雲。卻怪鴟嘲鳳德,敢將應龍文。荒涼一徑空延亻寧,回首江關已夕昏。(時儀部罷官家居,故有五六語。)
函可
字祖心,廣東南海人。
丁亥春將歸羅浮留別黃仙裳
春盡雨聲裏,揚帆趁曉晴。路經三笑寺,歸向五羊城。末世石交重,餘生瓦缽輕。悲涼無限意,江月為誰明。
本源
字兀庵,浙江湖州人
過王皓庵舊居卻寄郡城
菰城摩詰在,久不住岩阿。白日攜筇到,青山送客多。林空一片月,澗落萬重波。知我無如子,秋深幾度過。
大宇
字石潮,浙江錢塘人。
寄胡柏庵
時有渡江夢,孤懷曆歲深。淡雲歸鳥意,春樹野人心。岸草青連屋,山花紅滿林。好知千古事,明日幾回尋。
成鷲
字跡刪,廣東番禺人。著有《鹹陟堂詩集》。
上人姓方氏,本名諸生,九穀先生弟也。中年削發,不解其故,然既為僧,所著述皆古歌詩雜文,無語錄偈頌等項,本朝僧人鮮出其右者,擬之於古,其惟儼、秘演之儔歟?
祝發呈本師
男兒愛身及膚發,平生一毛不敢拔。蹉跎四十一回春,負此遺骸等株橛。蒙師為我操慧刀,頭上不與留纖毫。一朝四大輕鴻毛,昔日縫掖今方袍。縫掖翁,方袍子,本來麵目應相似。鏡中見影不見形,莫道昨非今乃是。請辭大眾入山去,山月鬆風供穩睡。(“莫道昨非今乃是”,見為儒未必非,為僧未必是也。知其未必是而為之,此何故耶?)
屈翁山歸自金陵予將入瀧水賦贈
君不見至人有身無四大,乘風穩踞溟鵬背。下覽九州如曆塊,朝發越裳莫燕代。君不見至人善行人任足,馳驅直入蝸牛角。縱橫遊說蠻與觸,三軍解甲輿脫輻。斯人人耳無大奇,致虛守靜如伏雌。中間真宰微乎微,神出鬼沒不可知。去年盡室吳江去,江邊欲與鴟夷住。高堂有母生喜懼,自刺扁舟出煙霧。歸來重理漉酒巾,黃花彩服參差新。炙雞秉燭招比鄰,黑貂貰過牆頭春。興來起舞醉無力,舉觴遍造座中客。此身有母難許國,自作散儒深可惜。深可惜,未忍聞,長歌短曲聊和君。明朝我向瀧西隱,世事悠悠勿複雲。(角韻葉。
鬱鬱律律,欲滅欲沒,如相馬者,應索之牝牡驪黃之外。)
羅浮采藥歌
朱明老仙能辟穀,日飯胡麻茹黃獨。輕身直上鐵橋行,踏破飛雲雲在足。四百峰頭種紫芝,千尋澗底菖蒲綠。藥名藥品皆離奇,《神農本草》那得知。相逢一一為予說,予心半信還半疑。老仙大笑導予去,指點深山最深處。隨取隨有卻隨無,殺人活人不知數。傾筐不盈盈更歸,歸時忘卻來時路。(縹緲欲仙。)
秋鍾
寂寞秋原寺,霜鍾韻最幽。數聲生殿角,一夜白人頭。月當枕,蕭蕭風滿樓。何能此時節,還起景陽愁。
鏡
愛爾本無我,虛明識故人。滯形還偶影,顧笑複憐顰。虛室自生白,太虛誰寫真。所嗟承弁髦,一見一回新。(惟太空所以無物不照,寫鏡寫心,是一是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