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死了……嗎?」藍旭星好不容易才從幹澀的喉頭發出聲音,那聲音沙啞得像烏鴉。
來人星眸微彎,笑聲如銀鈴般清脆。「這應該是我來問你才對,怎麼反倒是你先問我呢?算了,還會說話代表你沒死,也表示我還得費力把你搬回去。」
是女人?不,應該是個小女孩,聲音聽起來很稚嫩。
「辛……辛苦……妳了……」不過他很懷疑這個小女孩有辦法搬得動他。
「你說什麼?」他不是大舌頭就是摔壞腦袋了,來人偏著頭努力地猜測男人想要表達的意思。
「辛……辛苦……」咳……咳!現在好像不是說客套話的時候,他快渴死了。
「你是指天上的星星嗎?」好奇怪的人,都受傷了還有心情看星星!
她抬頭望天,嗯,今天的星星還真是異常的耀眼。
他根本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哪管得了天上有幾顆星?不過,他彷佛真的看見了熠熠發光的星子,那是她晶瑩的雙眸,清澈的目光透露著溫暖沈靜,令人感到安心。
「哦,我懂了,你是不是在說你的名字?」她開心地擊掌,為自己的冰雪聰明感覺到有點小驕傲。
「名……名字……?」藍旭星剎那間愣住了。他的名字?怎麼想不起來他叫什麼名字?
「你叫阿星,我叫舒舒,這樣我們就算認識了,既然是朋友,我就要幫你的忙,免得你躺在這裏被野獸給叼走。」她吃力地托住阿星的腋下,拖著他緩緩往前走,斷斷續續地說。「不是我不想趕快救你,而是豬伯說……不能跟陌生人說話……喔,豬伯不是因為長得像豬所以才叫豬伯,是因為他……養山豬的關係。啊……好像跟你扯太遠了,你們如果碰到了,你得說我們是朋友喔,不然你會害我……被罵的。」
「天啊!你真的好重……」舒舒累得快斷氣了,但為了趕緊治療他的傷勢,隻好咬牙使盡吃奶的力氣,硬把他拖回旅館。
藍旭星此時簡直像個破布娃娃任人擺布,一會兒到樹幹,一會兒又碰到石頭,雙腳被地麵尖銳的石子一磨,又添了幾處新傷,還有濕答答的狗舌不時舔上他垂落在路麵上的手掌。
他微笑了,比起剛才他一個人孤伶伶躺在陌生的地方等死,現在要好太多了。
沒想到人的體溫是這麼溫暖,那熱度透過彼此的衣物傳到他的心裏,讓他的心異樣地泛起了一股暖流。
女孩的叨絮聲時而清晰時而模糊,雖然他真的很想仔細聽清楚她到底在說些什麼,然而身體卻像躺在搖籃裏那樣舒服,搖著晃著,安全感讓眼皮越來越沉重。
難怪古代常有「以身相許」這類的事,雖然他對這個救命恩人一點遐想也沒有,可是心裏卻由衷地感激她,如果有機會,他一定要好好地報答她……
鼻息間充滿了濃鬱的香氣,夏日的微風輕輕吹拂在他的臉上,頭靠在女孩肩上的藍旭星提醒著自己不能忘記要報恩的心情,隨著睡意蔓延,這念頭像魔咒一般深深地留存在他的心底。
唔……好重啊!她真的快要不行了。
步履艱難地回到旅館,停在紅姨住的小木屋門口,舒舒手一鬆,忍不住將身上沉重的「包袱」放在地上,手一抹,揮去細致額上的點點汗珠。
「舒舒,妳又撿了什麼破爛回來啦?」小木門「咿呀」地打開,走出了一個麵露滄桑、嘴邊叼了半根煙的女人,她是這間旅館目前唯一的客人,正懶洋洋地走近雙手無力、快累癱了的舒舒。
「紅姨,妳還沒睡啊?」阿星太重了,讓她胸口感覺到有點悶痛,舒舒深深地喘了口氣,燦爛地朝紅姨一笑。
「幹麼這麼早睡?我才想去找妳聊天而已。」她將煙蒂丟到地上踩熄,赫然發現地上有個不該存在於這裏的東西,彎下腰用顫抖的食指戳戳躺在地上昏死過去的陌生人,見到滿身的血漬後忽然嚇到。「天!妳撿了個死人回來幹麼?」
「他還沒死呢!隻是受傷暈過去而已,我剛才看了一下他的傷口,不礙事的,可能血流太多才會昏迷不醒。」舒舒趕緊安撫紅姨的情緒。
「搞不好他是逃犯什麼的,妳救了他反而危險,我看還是叫豬伯載他下山比較好。」驚魂未定,紅姨嚴肅地板起臉來。
舒舒聽了心一驚。他是逃犯?有可能,自從爺爺奶奶過世之後,旅館的生意就不太好,現在更是鮮少有人來了。可是……如果現在急著把他送下山去,看他渾身是傷,好像又很可憐。
「是狗蛋要我救他的耶!如果他是壞人,狗蛋不會理他的。」舒舒趕緊找理由,那隻毛茸茸的大狗聽到主人叫牠的名字,在一旁吐著舌頭開心地繞圈圈。
「舒舒,妳太天真了,不知人間險惡。」紅姨不以為然地反駁。
半年前,她慘遭情感挫折,一心尋短的她站在山崖邊,不知該不該就這樣了結一切,還沒想清楚就腳底一滑跌下山穀,差點兒一命歸西。幸好這隻狗發現了她,讓她遇到了舒舒,舒舒的單純善良讓她心底的傷痛結了痂,她才能夠打起精神,跟舒舒,還有豬伯、豬嬸愉快地生活在一起。名義上,她是旅館的客人,可是實際上她和舒舒的感情已親如家人。
雖然她被救的過程跟這男人很類似,這麼說也好像把自己歸為動機不單純的可疑份子,但至少她絕不可能會傷害舒舒,換成別人就不能確定了,何況還是個身分不明的家夥。
「不會啦!妳放心,就算他是壞人,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不能對我怎樣的。而且我的力氣這麼大,我可以保護自己的。」舒舒得意洋洋地展示自己沒什麼說服力的手臂肌肉安慰她。
紅姨被她逗笑了。「說的也是,妳都能把這麼大一個人給搬回旅館來了,真要動手,我還得擔心他被妳打死。」
舒舒哈哈大笑。「哈哈,好吧,我先去幫他上些藥。」
「嗯。小心點。」紅姨還是不敢百分之百放心。
唉!這孩子實在可憐啊。據她所了解,舒舒從小就沒了爸媽,跟爺爺奶奶在山上住了一段時間後,為了繼續升學而下山,寄宿在一位遠房親戚家裏,想不到大學才念一半,爺爺和奶奶竟然相繼去世,留下這一座破敗的山中旅館。因為沒辦法親自照顧兩位老人家,讓舒舒自責很深,於是才二十歲的她堅持要撐起這家旅館。當初她來到山上時,驚訝地發現這間幾乎與世隔絕的旅館,更沒想到裏麵有個這麼善良的女孩,如果可以,她真心祈禱上天能賜給舒舒她應得的幸福。
他覺得自己彷佛作了個好長好長的夢,夢中有很多人,可是他一個也記不得,隻有一雙清澈的眸子,像引路的星子般帶著他走出那深長幽暗的夢境,他慢慢地感受到身體的痛楚漸漸消失,最後終於醒來。
暖陽從窗戶透了進來,藍旭星還無法適應,眨了眨眼皮,直到完全睜開眼之後,才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木製的房屋簡樸且幹淨,枕頭上有著陽光曬過的味道,這房間應該經常有人細心打掃。
他緩緩起身,愣愣地看著自己身上,敷上藥也仔細包紮過的傷口,覆在上頭冰冰涼涼的藥草正散發著淡淡的草香,感覺不到疼痛了,隻是好奇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站起身,行動不便的他吃力地走到屋外,外頭的陽光有些刺眼,讓他瞇起了眼睛,風輕輕吹拂著,身旁的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似在催促著他什麼似的。
他究竟是誰?為何他怎麼也想不起來?依稀隻記得……有個小女孩救了他……
其它的一切他就再也想不起來了。
藍旭星皺眉捧著頭,發現愈是拚命要想起,他的頭就愈像要裂開一樣。
對,她叫舒舒!「舒舒」這兩個字突然躍進他的腦海裏,他馬上想起一雙眼睛,反射性地就勾勒出她的模樣,她應該是個半大不小、常甩著兩根辮子的鄉村小姑娘吧!可能還有點小雀斑,看起來應該還滿討喜的。
他得想辦法先找到她,或許這樣一來,他就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