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大論戰,台灣幾乎所有的媒體都參加了,《文星》、《政治評論》和《世界評論》等刊物連續多期用全部篇幅發表論戰文章,作者範圍之廣和寫文章論戰的“積極分子”之多,都是空前的。許多報紙和刊物鄭重發表社論,組織座談。後來發展到“黨國要人”(如“副總統”陳誠)、政團領袖、大學教授、企業家等名流紛紛表態。支持李敖者也有,但人數有限,幾乎不足兩位數,絕大多數是反對“西化”的。
胡適雖然素來號稱修養好,畢竟也具七情六欲,也難於抑製心頭的憤懣與煩憂,不久又因心髒病發作住進了醫院。可圍攻他的人們並沒有因此停歇,謾罵和指責繼續朝胡適和李敖頭上噴來。
胡適在病床上拿起圓珠筆指著圍攻他的那些文章對身邊的人說:“你看,這說的什麼,這樣的輕佻浮薄!再看這兒,簡直瞎鬧。這還算是捧我的一篇!”胡適一麵說,一麵用筆把他批評的地方畫出來,“他們要圍剿我胡適,你說,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懂,我胡適住在台北,與他們有什麼壞處!”
風燭殘年的胡適,在“圍剿”與“反圍剿”的硝煙中再一次被無情地棒打。他做不到“大笑拂衣去”,隻有一頭紮進中央研究院的日常事務中,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依然挖土不息。
李敖評價胡適:“別看他笑得那麼好,我總覺得胡適之是一個寂寞的人。”這句話一語中的地點破了胡適晚年的心境,而各方的攻訐與喧鬧,令胡適備感孤寂。
無限傷心事,何處話淒涼?他隻是一個寂寞的老人。
世間已無胡適之
胡適公園距胡適故居中央研究院不遠,就在中央研究院大門對麵的小山坡上。仿佛這位院長駕鶴西去之後,依然日夜關注著中央研究院。走過拱形大門,就看見“胡適公園”四個大字。對於當地的居民來說,這裏首先是一座“公園”,而後才是胡適的“墓園”。
雨後的公園遊人稀少,十分幽靜,公園的門不大,入口處是一座地標式的噴泉池,在路邊,除了一個很平坦的小區域之外,迎麵就是一座小山坡了,背後則是綿延的山脈。
緩步來到安葬胡適的小山坡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斜放在通往墓塚台階上的一塊黑色大理石墓碑,上麵鐫刻著胡適學生、思想啟蒙先驅者毛子水所寫的墓誌銘:
這是胡適先生的墓。
這個為學術和文化的進步,為思想和言論的自由,為民族的尊榮,為人類的幸福而苦心焦慮、敝精勞神以致身死的人,現在在這裏安息了!
我們相信形骸終要化滅,陵穀也會變易,但現在墓中這位哲人所給予世界的光明,將永遠存在。
胡適生前喜愛白色,所以胡適墓園就以飽滿圓潤的白色鵝卵石鋪麵,四周則輔以白色正方形廊簷,墓碑正麵的圍牆上懸掛一塊白色大理石,上書蔣介石親筆題寫的“智德兼隆”四個金字。墓園前兩側,佇立著兩棵鬆柏。中間置一花台,可擺放祭奠的鮮花什物。沒有宗教信仰的胡適,其墓園顯得渾樸自然。胡適墓碑上鐫刻的“中央研究院院長胡適先生暨德配江冬秀夫人墓”幾個大字,是於右任所書。
站在胡適墓前,我突然感覺無所適從。至此,我巳經追尋完了先生一生的足跡,他從山中走來,在動蕩不安的塵世裏完成了他錦繡的一輩子,看穿浮名後抽身而去,可謂是灑脫之極。而我此時卻忍不住淚如夜露,朦朧了眼前的路。
年10月,江冬秀終於依依不舍地告別美國麻將牌友,回到孤苦伶仃三年半的老胡適身邊。胡適欣喜異常,提前把寓所靠近盥洗室的那間房騰出來,用去汙粉把浴缸擦得幹幹淨淨,然後把身邊的四個工作人員召集起來說:“我太太要來了,她很節儉。在中國,節儉是一種美德。我結婚時,家裏欠了債,但不到兩年,不但還清了債務,還有節餘。這全是太太的功勞,是她省儉的結果。”
日上午,胡適親自去鬆山機場接江冬秀。下午四時,中央研究院全體同仁、眷屬在蔡元培館舉行“歡迎胡夫人茶會”。胡適真情流露地致辭說:“我是奉命,奉太太之命說話的。太太來了之後,我的家確實溫暖了,不像過去那樣的孤寂了。”的確,自從江冬秀到台灣後,胡適屋子裏的氣氛顯然有所改變,老兩口有說有笑。一天早晨,胡適吃完了點心,梳一梳頭發,覺得這次病後頭發白得多了。江冬秀在旁說:“你打扮打扮,年紀輕得多,也很漂亮了。”胡適笑著說:“江冬秀小姐,我從來沒聽過你說我漂亮,從來沒聽過你說我漂亮的話呀!”江冬秀卻不修邊幅,她剛回台灣,應酬多,不打扮就出門。有一次圍一條長圍巾,穗子都拖到了地麵上。胡適笑著說:“太太,你就這樣一幅打扮呀?”胡太太反問:“不好看嗎?”胡適連說:“好看,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