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屋裏播放起20世紀90年代風靡一時的《人鬼情未了》主題曲《Unchained Melody》,The righteous brothers用悲涼滄桑的嗓音在婉轉的旋律裏如泣如訴地講述著一段人鬼殊途的愛情挽歌。
寫不出東西的時候,我習慣性地點上一根煙,凝視著窗外。燈光把屋內的情景清晰地投影在這塊墨色玻璃中,使得窗外的街景反而越發隱沒於黑暗中。光明與黑暗,完美地組成了奇異的三維空間,在玻璃上無節製地相互吞噬。
看一樣東西久了,目光很容易遊離,各種光影大量模糊了我的視覺,使我不由得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
現在的我是真實的?還是鏡中的我是真實的?我在看著鏡中人的時候,他也在這樣看著我。他的想法和我一致嗎?如果我離開,他會保留在那個空間,繼續冷漠地觀察我所在的空間嗎?
我突然想起看過的一本恐怖小說,講述一個女人在梳頭的時候,發現鏡中的她和現實中的她完全不同。當她驚恐地發出尖叫時,鏡中的女人卻將擋住臉的烏黑長發撥開,露出白青色的臉,對著她妖異地微笑。
六
我打了個哆嗦,一股微涼的寒意順著脊梁爬到頭頂,像無數螞蟻在每一根發梢處竄行,頭發不由自主地乍起,撩撥著纖弱的神經。
初春深夜,雨意料峭,我活動了一下手指,放在嘴邊輕輕嗬著氣,潮濕的溫暖在掌心溫潤散開,淡淡的霧氣從手指縫中飄出。《Unchained Melody》已經到了尾音,若有若無地在咖啡屋裏遊蕩,似哀怨的幽魂輕輕撞擊著咖啡屋裏每一個角落,然後慢慢侵入我的身體,用通靈的方式在我心中慢慢講述愛情與死亡的糾纏。
音樂終於結束,咖啡屋裏頓時幽靜下來,狹小的空間異常空蕩。寂寞的人們早已三三兩兩地離去,隻剩下我,還有我身後那個女人。因為我聽到了淺淺的啜泣聲。
那個女人在哭!
哭泣聲斷斷續續,若有若無,像一道道詭絲鑽進我的耳朵,把剛剛捕捉到的靈感攪擾得亂七八糟。厭惡地抬起頭,側了側身體,這樣我就可以從玻璃中看到身後的女人。那極度恐怖的一幕,讓我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
從玻璃中,我看到那個女人就站在身後,俯身看著我,長長的頭發擋著她的臉,垂落在我的肩膀上。
意想不到的一幕頓時使我渾身僵硬,腿冷冰冰地抽搐著。脖頸上裸露在空氣中的皮膚,仿佛感受到發梢掃過的酥麻感,後腦感覺到那個女人呼出的陣陣熱氣。
一秒、兩秒、三秒。
我們倆都保持著同樣的姿勢,一動不動,維持著恐怖的平衡。仿佛聽到我的靈魂聲嘶力竭的驚懼尖叫。
我雙手死死扳著桌子,因為用力過度,桌子竟然晃動起來,筆記本電腦的屏幕,也跟著顫動不止。白色的熒光也跟著搖曳不定。從玻璃中望去,我們倆忽明忽暗,好像光是靜止的,我們卻在不停地活動。
終於,強忍著狂猛的心跳,我努力轉動僵硬的脖子,慢慢回過頭,脖頸關節處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身後,竟然什麼都沒有!
再看那個座位上,空無一人!
我連忙又轉頭看窗玻璃,發現那個長發遮麵的女子竟然就坐在我的身旁,緊緊靠著我,被長發遮住的臉上,兩道幽藍的目光穿出,直射在我扭曲變形的臉上。我完全僵住了。甚至連眼角的餘光都下意識地收斂住。
那一瞬間,我的大腦飛速運轉,無數恐怖電影裏麵的場景以蒙太奇的方式來回切換,最終定格在一張恐怖的臉上:
蒼白如紙的臉龐,黑洞洞的眼眶像是在平整的紙上深深挖了兩個大坑,眼眶裏麵根本沒有眼球,但是那一瞬間,我卻覺得她的目光漠然地注視著我。從眼眶中延伸出兩道白芒,在黑夜裏慢慢前進,直射入我的眼中。眼眶兩邊蜿蜒著兩道血痕,如醜惡的蔓藤,蔓延在根本沒有顴骨凸起的皮膚上,濕漉漉的長發緊緊貼著臉頰。長發中,綠色的嘴唇微微翹起,似乎在對著我微笑,露出裏麵幽藍色的牙齒,在燈光下發出熒熒的暗光……
“您沒事吧?”
從鍵盤上抬起頭,我茫然地看著滿臉關切的侍者。音樂已經換成鐵達尼號主題曲《My heart will go on》,桌子上的咖啡早已冰冷,左右看去,咖啡屋裏隻剩下我和侍者兩人。
“我睡著了?”
“是的,你來了沒一會兒就睡著了。現在已經四點了,要打烊了。”
“什麼!四點了!”我望向牆壁上古老的掛鍾,鍾擺不知疲倦地擺動著,時針正好指向十二的位置。
“咚、咚、咚、咚”。
也就是說我竟然不知不覺中睡了三個多小時!我猛地站起身,久坐睡著後的無力感襲來,頓覺天旋地轉,讓我差點摔倒。
侍者連忙扶住我:“您是不是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