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四年,襄城。
林若荷胸中燃著一股火,在見到橫躺在榻上抽大煙一臉醉生夢死的林茂榮身上時,這股火氣達到了頂峰。
兩年前,兒子因為占了大侄子的酒樓,得罪了奉天那尊大佛被關進警察廳一陣子之後,眼尖的林二叔也算是看出來了,若是將家產交給自己的兒子,估計不到幾年就得全數散盡了,反而是小女兒有能力,有野心,可以來掌家。起先他是想著大不了找個上門女婿,家裏的生意讓女兒管著,女兒養著兒子,免得林家的財產落入別人的手裏。因此林家兩兄妹爭家產鬧得不可開交,直到林二叔後院的二姨太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這恨不得殺了對方的冤家兄妹才暫時停戰,一致對外。
因為他們的爹因為小兒子出生,吹多了枕頭風後覺得自己尚且年輕力壯,大的不中用,不如培養小的。
兩兄妹雖然暫時達成了聯盟,但是林茂榮這個身為哥哥的,依舊是遊手好閑,整日裏不是逛花房就是聽小曲抽大煙,半點不作為就算了,他還拖後腿。今天林若荷就是聽管事說起送去省城裏評選生絲的事情竟然被林茂榮給搞砸了,才立即從生絲廠怒氣衝衝地回來問責。
一進門,林若荷唰的一下打掉他手裏的煙柄,一臉冰霜,“林茂榮,你知不知道一旦林家的生絲被評選上了,能夠送到國外去展覽!到時候林家生絲廠的生意指不定能做到國外去,這個要緊關頭你竟然拿了上好的東西討秦樓裏那些戲子的歡心!簡直愚不可及!”
林茂榮這會正犯煙癮呢,不耐煩地推開她,拿回煙柄,沒有一點悔意,“全國各省不知道多少家有名的大廠子呢,你還指望選上?林若荷你怕是在做夢吧,走開,別跟這煩我!”
“嗬!這事我不比你這個隻知道泡在女人堆裏的人清楚?那你知不知道這次帶團的是大哥?”
林茂榮一聽到這個名字就犯怵,立馬就炸了,“他是你哪門子的大哥!可別厚著臉皮攀親戚了!從前林葳蕤沒發家前你是怎麼對人的?恨不得眼睛長天上!哦,他現在是頂天的大人物了,就是你的大哥了!就我們家對他們家做的事,他現在有權有勢了不給我們下絆子就不錯了,你還指望走他的後門?!”
兄妹倆誰都說服不了誰,大吵一架又鬧了個不愉快,等晚些林二叔回來,聽抱著小孩的二姨太說了這事,又是一陣失望,轉頭便專心逗小兒子去了。
二姨太仿若為他分憂般勸道:“爺,您看,大小姐年紀不小了,興許嫁了人性子會穩重些。”
“行,我回頭找夫人商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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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荷沒有放棄,又走了些門路將自家的生絲送了去。那負責挑選的人一聽她同大名鼎鼎的林先生是本家兄妹,雖然錯過了規定時間,但檢查了東西沒什麼大問題就讓她過了。
後來這事傳到林葳蕤那,日子安逸久了的林葳蕤才想起襄城還有這麼一戶極品親戚。他隻讓人公平評選,也沒小氣到多加刁難。林家的生絲廠本來就是林父在世的時候一手打造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原料,最好的機子,就連工人都是精挑細選的老把手,生產出來的真絲自然是上品,毫無疑問地當選為評選的展品。
出行當日,膠州灣的海麵上靜靜地停著兩艘巨輪,十萬件參展的貨物正被有條不紊地搬運上船,岸上人山人海,到處擠滿了人,到處都是來看大船的老百姓,甚至有人為了看得更清楚遊到礁石上去蹲著。抱著照相機的記者們也是牟足了勁,穿梭在人群中,就想抓個大新聞。
常宴西正巧跟著家裏的管事出來曆練,南下送一批貨。或許是家庭和地位的變化,比起一年前,他已經穩重了許多,褪去了肆意妄為和稚嫩,刻上了堅毅的痕跡。踏上岸就見到這陣仗,他嚇了一跳,“這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路過的小哥聽到這句,熱情地為他解答,“這位小哥是外地來的吧,你這也太孤陋寡聞了吧,不知道今天是林先生和代表團帶著咱自己的好東西到國外去參會的日子嗎?大半個城的人都來送行了,看到海麵上那聽著的大船沒?好家夥,這還是俺們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船!”
“可不是嘛!不過這海上危險,我隻盼著林先生順順利利,平安歸來,為咱們國家帶來更多的生意。”在中央的倡導下,臨海地區如今廣開商埠,商業之風盛行,人人都想著做生意,跟洋人,跟全世界做生意。
“來了來了,林先生的車來了。”不知道誰吼了一聲,人潮立馬從岸邊湧向車開來的方向。
常宴西眼眸深深,看著緩緩開來的車輛,臉上的神色微澀。時隔一年多,沒想到在這裏見到了自己的這位大哥。
是的,大哥。
若不是他父親那位五姨太在常家沒落後,受不了生活和地位的落差,跟父親說出了這個埋藏二十多年的秘密,他也不知道,彼時早已隨著各地糧食畝產翻倍而聲名大噪的林葳蕤竟然會是自己的大哥。
後來,因為站錯了隊伍,隨著官場沉浮而一夕之間一無所有的父親帶著五姨娘去了奉天,也是在那之後,原本人人打壓的常府才有了一絲生機,轉而做起了生意。他從京城有名的常大少變成了常宴西,跟孔家的婚約自然取消了,他後來從旁人口中得知了孔詩穎的所作所為,但他沒有、也不敢去找芙萱。他想,他這種懦夫可配不上如今燦燦生華的芙萱。
常宴西對著被圍成一個黑點的車子笑了笑。對於他這位成就斐然、名聲遠揚的大哥,他的情感很複雜,但是無疑有這樣的大哥,他是驕傲的,也正是在知道自己有這麼一位優秀的兄長後,他才能從巨大的落差中振作起來,撐起整個家,快速成長起來。他想,起碼要讓別人知道,林葳蕤的弟弟不是一個紈絝。
前後兩輛軍卡開道,厚厚的防彈玻璃隔絕了外頭的聲音,車內一片安靜。
沈清雀看看前頭小心翼翼越開越慢的司機,又瞧瞧旁邊正在淺眠的人,和那白色的襯衣領子底下不小心露出的一些清晰而用力的紅痕。沈清雀嘴角勾起,眼神戲謔。
眼看著地方快到了,在司機和衛兵齊刷刷譴責的眼神下,沈清雀毫不在意地推推旁邊的人,“醒醒,到了。”
林葳蕤睜開眼,打開他的手。除了眼角一點微不可見的發紅,他的眼底一片清粼。
“到哪裏了?”㊣ωWW.メ伍2⓪メS.С○м҈
前排的親衛輕聲道:“大少,到碼頭入口了,現在人多,前進地有些慢。”原來保護林葳蕤的武文早已往上調,成為一員封疆大將,這位新的大兵是從原來的大帥府小隊裏選出來的親衛二隊隊長。
林葳蕤點頭,瞥了旁邊的沈清雀一眼,沒說話。這次參展的總負責人是林葳蕤,但是底下自然還有各省的負責人去辦事。沈清雀就是北平參展的負責人,他憑借著忠信飯莊和如今紅遍大江南北的明星電影公司,如今是北平商會的總會長。
這裏頭還有件趣事,沈清雀發達之後,當年跟林葳蕤借的五百兩不日便送上門來,林葳蕤也毫不客氣地收下了,兩人你來我往,話裏藏針,聽得沈清雀旁邊的副手直冒冷汗,這可是葉大帥最寶貝的人哪!三少真是虎口拔牙,不怕死!
不怕死的沈清雀此刻看了看外頭拚命湧過來的人潮,嘖嘖兩聲,“林大少名望甚高啊。”
林葳蕤“不及沈三少培養出來的明星名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