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鬧,疼和冷,哪個更難受?”秦文鬱在我身邊坐下:“快點。”
“真不用。”我拿過藥膏嗅了嗅,了然道:“秦兄,這膏藥專治刀傷,我挨的是棍子,用不上。”
仔細打量秦文鬱,他的臂上倒有兩道傷口。我扯過他的手,掀起袖子,把傷口簡單清理了一番,方才細細上藥:“藥是宋將軍的賞賜吧?他可真小氣,你得了兩個人頭,表現如此神勇,才給這麼點兒藥,夠誰用?”
“已算不錯了,你還挑?”秦文鬱笑我。
“本性難改。你可別忘了,我從前可是遠近有名的大夫。對藥物挑剔,理所當然。”我笑道。
“是是是,遠近有名,方圓一裏的太平村,無人不知你沐英的大名。”
“不許拆台!趕緊穿衣服!”
給秦文鬱包紮好傷口,我拿著剩下的藥膏朝鄧遠東走去。他一整夜都很沉默,雙手環膝,不知在想什麼。一個文弱書生,兩手被迫沾滿血腥,總不會好受。
“我得了點藥,給你抹上?”
他抬起眼皮瞅我一眼,不說話。
“別客氣,這藥我真用不上。”說著,我開始上手。
他沒拒絕。
於是我嚐試開導他:“實不相瞞,我從前向往過軍旅生涯。”
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沒騙你。”我又開始胡扯:“那會兒年紀小,看了些英雄將相建功立業的話本兒,就覺得自個兒也能建功立業。後來年紀大了,更加不甘庸碌。亂世裏,平凡和庸碌很難得。做不了英雄人物,就隻能任人宰割。我不想莫名其妙的死去,人活一趟要活個值得。你想,咱要是不幸戰死沙場,並不辜負一身豪情。但如果,有幸成為一方要員,得以麵見天顏,甚至影響國計民生,那咱可流芳千古了。”
“怎麼不說遺臭萬年?”鄧遠東總算開了金口。
“別小瞧我的人品。”我樂了,“說來還得感謝鄧兄。今晚,要不是你如此英勇,我這小命可難保。指不定眼下,都快和死去的爹娘團聚了。”
“耽誤你了不成?”
“不不不,活著總是好的,我還要建功立業呢!”我撇撇嘴:“呀,藥沒了。你忍著點兒,天亮了我給你挖點草藥,保證能好。”
“你腰不疼?腿不疼?”鄧遠東翻了個白眼:“走路都不利索,還想上山?”
“這不天還沒亮嗎?我這點兒傷躺躺就好了。”我見他情緒大好,放下心來:“鄧兄你瞧,你現在講話可硬氣,再不似昨天那般畏畏縮縮。沙場能養出血性男兒,這話一點不假。咱們可是過命的兄弟了,有個詞怎麼說來著?肝膽相照,生……”
“生死與共!”秦文鬱走過來,接了下半句:“加我一個。”
鄧遠東長歎一口氣,伸出手:“生死與共。”
事實證明,我對自己的身體素質一無所知。我原以為那兩棍子下來,力道雖重,但不算大礙。誰知在角落的草堆裏躺到天亮後,我聽令集合,才發現自己根本站不起來。
秦文鬱將我扛去營房。他和孫吉因為作戰英勇,被正式任命為什長,兩人一間房。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方能下地。其間,鄧遠東和劉丁都有抽空探望我。他倆也有立功,混了個伍長當。
一行五人,就我還是光杆司令。好在封候拜將並非我的初衷,所謂建功立業,隻是勸慰鄧遠東編出的謊話。
幼時瞧了許多王侯將相的話本兒,我的目光總離不開最普通的士兵。
他們太平凡,連死亡都被寫書人一筆帶過。可是,真的沒人在意他們嗎?並不是啊。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我向往沙場,是為救人,而非殺人。
長陽這場暴|亂,來得快去得也快。按照如今的效率,皇城估計才剛剛得到長陽叛亂的消息。再過幾日,朝廷得知高縣光複,必定有賞有罰。必定會裁汰一批人,任用一批人。而高縣的醫官,恰恰死在這場暴|亂之中。
我覺得有必要毛遂自薦。
是以,我剛能正常走路,就央求秦文鬱帶我拜見宋平。
這是我在戰後第一次見到宋平。他雙眼通紅,麵部發脹,一副憔悴的樣子,看不出半點指揮戰鬥時的意氣風發。人人都說宋將軍是重情之人,隻娶了一房正妻。
如今,什麼都沒了。
“何事?”聽完秦文鬱對我的介紹,宋平冷淡問我。
我趕忙表明來意:“高縣光複那日,將軍曾帶我們穿越山險。路過懸崖,有人掉落山穀。將軍可還記得?”
“自然記得。”宋平明顯對這話題不感興趣,“山路很險,夜間視線不好,掉幾個人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