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元恪和元懌跟著身著灰衣的纖小人影走了幾步,那人影想是感覺到了什麼,停步回頭察看動靜,元恪和元懌忙躲到牆角。
跟到一處路口,那小小人影又是一閃不見,元恪和元懌四下張望著,卻見那人影從一處掛著羊角燈的紫藤花廊下跳了出來,攔在二人麵前,圓睜著眼睛,不快地質問元恪與元恂道:“喂,你們倆是什麼人,總跟著我幹什麼?”
元恪在燈下一眼看見,那是個小小的沙彌尼姑,模樣稚嫩,年紀才七八歲光景,雖然頭戴圓帽,身穿寬大布袍,仍看得出長相十分清麗。
元恪不禁失笑,人影一過之際,他們本以為是什麼武藝高強的寺中隱士,沒想到是個年幼的小尼姑。
“我們是南遷去洛陽的皇子,”元懌也打量著小尼姑,那女孩步履剛勁,走路生風,站步的姿態一看就知道是練過幾年武功的,鮮卑女子雖都自小練騎射,但像她這麼年幼又這麼身手矯健,一定是師出名門,“你又是什麼人?是在報恩寺出家的宗室小姐嗎?”
“我是漢人。”小尼姑揚了揚臉,果然,她的圓臉龐上輪廓輕淺、線條柔和,沒有高鼻深目的鮮卑人種特點,“武始侯胡國珍的女兒胡容箏。”
元懌有些驚訝:“你小小年紀便已遁入空門?父母也舍得?”
“誰說我遁入了空門?”小尼姑不高興地瞪了元懌一眼。
聽說元家的皇子們大多是書生,可就像姑母說的,天生的鮮卑種,到底能讀破幾本經史子集,明了多少春秋大義?要不是朝中還有不少像父親這樣的北方高門出身的漢人公侯,有一幫“太和名臣”建言獻策、進諫國事,促成太和改製,讓大魏富國強兵,拓跋家根本不可能渡過河洛、走馬中原。
胡容箏摘下頭上的圓帽,露出紮著紅色珊瑚珠串的雙髻,顯得更是清新可人,她指著自己的頭發道:“你們看看,我這是沙彌尼的打扮嗎?”
“那你在報恩寺裏待著幹什麼?”元恪也有些好奇。
“我姑母是報恩寺的住持妙通師太,我在寺裏住著,好跟姑姑讀書。”
元懌越發覺得麵前的小姑娘有些古怪精靈了:“讀書,你在廟裏讀什麼書?佛經麼?”
胡容箏搖晃著小小的雙髻,似乎很沉浸於閱讀的樂趣:“佛經也讀,但我更喜歡讀《詩經》、《春秋》和《莊子》。”
“《春秋》?你看得懂嗎?”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三皇子元愉也出現在他們的身邊,他並不相信麵前這個有些自負的小姑娘,“那你說說看,《春秋》是經還是史?”
胡容箏斜睨他一眼,道:“《春秋》本是史書,孔子欲以史為鑒,助魯君推仁道、達王事,所以才編修了二百四十二年之中、十二代魯國君主的國史。可是孔夫子修正《春秋》時,字字針砭,事事評說,人人品鑒,直書其事,勸善誡惡,把這本書寫成了發幽闡微、教化天下的傳世之作,這部聖人所撰的史書,當然也就成了經書。”
元愉三兄弟都是一怔,看她年齡這麼小,說話卻真的很有一番見地,想必不但熟讀了《春秋》,還曾得名師授業,早聽說報恩寺的妙通師太博學有識,從她這個侄女身上,便可以看出一二。
元愉仍是有些好奇:“《古詩十九首》呢,你讀過嗎?”
“劉勰所謂五言之冠冕,怎麼會沒讀過?”胡容箏輕輕一哂。
“好,你再跟我說說,這《古詩十九首》又好在哪裏?”元愉平日最愛詩賦,自己這兩年也寫了不少,還傳抄了一些出去,心下總覺得自己才是平城的第一才子,這次去洛陽,元愉期盼著能過上真正的中原名士生活。
“《古詩十九首》,每一首都寫盡了離別與思念,天下最動乎於心、牽乎於肺腑的事物,無非是情。《古詩十九首》中,有逐臣,有棄婦,有即將永隔天涯的舊友,有從此今生無緣的訣別,有欲斷不能的相思,有人生須臾的浩歎,纏綿悱惻,淒絕人懷,”胡容箏往廊外走了兩步,仰頭望月,“《古詩十九首》,就像這月亮一樣,雖然看起來如此平常,但每個夜晚升起來時,都帶給月下的我們同樣憂傷寂寞而寧靜美好的時光……”
一向自負詩賦情懷的元愉,不禁有些自慚不如,他可以意會不能言傳的東西,胡容箏卻能如此清楚有條理地說了出來,這的確是個異常聰敏的女子。
“你說得真美。”元懌沉默了片刻,不禁讚歎,“詩裏的惆悵和憂傷,就好像那永恒的月光,隔了千裏萬裏、千年萬年,仍然能給人感動……胡小姐,你會跟我們一起去洛陽嗎?”
胡容箏搖了搖頭:“我爹隻是個大夏國的降將,根本算不上勳貴之列,所以要留在平城這裏看守舊都。”
她眼中突然泛起熱切的光:“不過,姑姑說,過兩個月,她會帶我去洛陽的瑤光寺小住,去年姑姑教我背誦了張衡的《東京賦》,洛陽城啊,飛雲龍於春路,屯神虎於秋方。建象魏之兩觀,旌六典之舊章。飛閣神行,莫我能形。濯龍芳林,九穀八溪……洛陽是天下王城,願諸位皇子此去洛陽,學問精進,有所作為,光我大魏。”
元恪頗為讚許地看著麵前的小姑娘,比起隻懂得詩詞歌賦的元愉,這個胡家的小姑娘倒是顯得更有誌向,更明了家國大義。
元懌溫和地笑道:“多謝你的吉言,那我們以後就在洛陽城再會了,對了,你身為女子,為何會如此喜歡讀書?看你身手敏捷,平日裏文章武舉,一樣都沒落下,就算是宗室親貴家的世子,也沒你這麼用功。”
胡容箏眼神一暗,歎道:“我爹沒生兒子,從小拿我當男孩兒養,我也以為,我越努力,越出色,我爹就會越高興,可是啊,雖然我讀了這麼多書,箭術也練得不錯,我爹仍然不開心,總擔心自己後繼無人,還打算從臨涇老家抱養一個遠房本家侄子來當養子。哼,就算我再有學問,在他眼裏還是一樣比不上男人。”
“本朝文明太後也是女人啊,可她的作為不在任何帝王之下。而且皇上這次去了洛陽,特地開創了女官製,安排了女史、才人多種職務,最高還有二品的女侍中,”元懌勸慰道,“胡小姐,將來以你的所學,可以去洛陽應選女官,就不用擔心才華無從施展了。”
胡容箏的臉上泛起了明媚而開朗的笑容,她爽朗地笑道:“那是當然,等我長大了,學好了本事,就到洛陽城去當個女史,跟著皇後辦事,將來建功立業,光大胡家的門楣,爹爹必定喜歡。”月下,她嬌柔的小圓臉映著淡淡的清輝,有一種說不出的娟好。元恪與元懌同時凝視著她。
2
幾百輛車駕絡繹不絕地沿平城外的大道出發了,這是個陰沉沉的早晨,西風刮起了滿地的落葉和塵土,瞬間迷離了他們身後的故都平城。
玄靜悄悄打起車簾一角,望見車隊正中間那輛鳳輿。
朱紅色漆繪的六馬金根鳳輿旁,有幾十名騎士組成的儀衛,前後拿著黃羅傘、金鉞、龍象旗,將皇後的車乘與其他後妃車乘遠遠隔離開。
“別看了,”玄靜的母親常氏有些心疼地把簾子拉了下來,車內頓時又變成一片昏沉陰暗,風聲呼嘯著從窗外掠過,“人家那是命好,她一生下來,滿月宴上,太後便高興地對太師許願,日後定要讓她當上中宮皇後,蓮兒,你以後就認命吧,我看阿秀那孩子對你是真心的,落到這個地步,還有個男人肯真心對你,那比什麼都重要。”
“第一個手鑄金人成功的人是我,發願要陪皇上一生一世的人是我,皇上心裏認定要冊封皇後的人是我,”玄靜閉上眼睛,兩行清淚順著全是大大小小斑點的臉頰淌了下來,“娘,我不甘心認命!都是一個爹生的,就因為我娘不是公主,我便注定了這輩子隻能被她踩在腳底下?”
常氏看到女兒的淚水,不禁有些發慌。
她知道女兒素來剛強,就算那個春夜她從荒山停放死屍的破廟裏把女兒找回來的時候,女兒也大睜著眼睛,一字不吐,更不肯落下一滴淚水。
常氏用袖角一邊為玄靜擦著眼淚,一邊唉聲歎氣地道:“這就是命啊,都是定數。娘隻是太師府裏一個灶下的賤婢,使喚丫頭都不如的人,得了太師另眼相看,這才有了你。蓮兒,你如今弄得這麼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都是強求的結果,這些年,我看你在寺院裏讀的佛經不少,心地也該清淨了,就把過去全都放下吧。”
“我不!”玄靜大睜著雙眼,近乎咬牙切齒地道,“和太後當年一樣,我死過一回,就什麼也不怕了!娘,我也是馮家的女兒,是太師府的小姐,皇上對我的心意,從沒給過其他女人,如果不是當年太後命人陷害我,我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如今太後已經過世,我的病也快好了,我要奪回那些本來就屬於我的東西!”
常氏聽她聲音陡然變大,嚇得一把捂住她的嘴,沒口地敷衍道:“好好,都聽你的。蓮兒,你小點聲,這要是給皇後聽見了。我們母女倆的命,就再沒機會撿回來了。”
玄靜平整了心情,又恢複了從前的寧靜與冷漠,淡淡地道:“娘,你說的對。事沒辦成之前,我們都得小心點。對了,我如今變成這個模樣,皇後是認不出我來了。可是娘的模樣沒有變,你還得防著她手下的人認出你來。”
常氏指著頭上的圓帽,歎道:“這些年我也老多了,加上落發後從不梳妝打扮。上個月我去太師府誦經做法事,都沒人認出我來。”
“那就好,娘這都是為我操心受累,才變得這麼蒼老,將來我一定好好報答娘。”玄靜又掀開一角簾子,指著不遠處一個騎馬少年道,“娘,你認得他是誰?”
常氏也從車簾一角張望著:“這是二皇子元恪,高貴人所生。”
“好個相貌!”玄靜歎道,“多年沒見,元恪竟長成這般英姿勃勃的模樣,當年看高貴人不言不語,是個悶脾氣好性兒最沒用處的,想不到她生的皇子,倒是幾個皇子當中最出眾的,今天一早在大殿見過這孩子,雖是也言語不多,但句句都有見地,小小年紀,喜怒不形於色,城府甚深,聽說讀書也是頂聰明的。”
“我看四皇子元懌倒是真有皇上當年的氣度模樣,”當今皇上元宏由文明馮太後從小養大,年節時常去馮熙的太師府赴宴,常氏當年是馮熙的愛妾,也是看著皇上和女兒一起長大的,“今天早上上車時我一眼看到元愉,那身段坯子,眼神和麵龐,也跟皇上活像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反倒是大太子,怎麼看都不像皇上。”
玄靜放下車簾,冷哼一聲道:“太後年紀越大,越是剛愎自用、固執己見。元恂不到一歲時,已十分貪吃,一副魯鈍模樣,我勸她不要急著立元恂為太子,可那時候太後與皇上恰好因親政一事有了心結,太後擔心自己被皇上奪權,便著急冊封了元恂,倘不是皇上天性純孝隱忍,隻怕太後早就會除去皇上,將這元恂扶上了皇位。”
玄靜閉上眼睛,沉浸在畫麵般一幀幀打開的往事中。
那個時候她叫做馮潤,是太師府的大小姐,也是姐妹中最漂亮出眾的一個,聰慧無雙,活潑開朗,百伶百俐,無論是簫管琴瑟、金石書藝還是詩詞畫賦,她一學就通,常取笑小皇上拓跋宏不夠聰明,學什麼都要下一番苦功夫。
拓跋宏和她年齡相仿,兩小無猜的時節,眼睛裏幾乎隻看得到她一個人的笑容。
但是太後並不喜歡她,那種厭惡甚至讓馮潤不能理解,沒錯,她是側室所生,生母常氏原來隻是太師府的婢女,可這並非她的錯,她和馮清、太後馮粲一樣都姓馮,是北燕馮家的女兒,而太後的母親雖然是正室,也並不見得是什麼名門閨秀。
可是太後卻對她的美麗、她的聰慧、她的好學、她的深情全都視而不見,偏執地欣賞著博陵長公主生下的嫡女馮清,正像常氏剛才所說,馮清一生下來,還在繈褓之中,太後便許諾要將小馮潤五歲的妹妹馮清立為拓跋宏的中宮皇後。
但很顯然,皇上對生性端謹的馮清隻有淡淡的兄妹之情。
他總是牽掛著活潑動人的馮潤,每次一來太師府,便興致勃勃地來尋馮潤談論文章,宮裏頭新有了什麼貢品,皇上也會悄悄派人來送給她一份,每年的生辰和七夕,皇上都會特賜她禮物。
十五歲那年,太後要挑兩個馮家的女兒入宮為貴人、昭儀,她本是不願選馮潤入宮的,可皇上卻固執地要納馮潤為妃,甚至為此與太後反目。
她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起愛上了那個瘦削憂鬱而英俊的皇上,他終年手不釋卷、親草詔書、勤於國事,心中實在是沒有一個角落能放下女人的,可是他偏偏對她說:“蓮兒,朕從成人開始,心中眼中,就隻有你一個人的影子,今生今世,你是朕的魂魄所依,沒了你,朕便失了魂魄。”
她信了。
那時候她年少幼稚,聽到外表冷漠剛強內心溫柔深情的拓跋宏如此傾訴,自然是感動至深。皇上天生憂鬱,難得對人露出笑容,可一見到她,便打從眼底心底浮漾出歡喜。
她多麼喜歡他的笑臉,刀削斧刻的冷峻線條和深邃雙目,隻為她一個人閃閃發光。
月下、河畔、窗前,他擁著她傾吐過多少心意,那些美好,就算是別後這麼久,都會在寂寞的深夜裏湧現在她心頭、回蕩在她耳邊,讓她一遍遍迷醉而痛苦地回顧和揣測。
她曾經那樣死心塌地地愛過他,所以才會讓自己被糟蹋到這個地步。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娘說的一點都沒錯,她如今就是這個模樣。
從地獄裏爬出來之後,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自己那顆被撕碎了的心從胸膛裏硬生生地摳了出來扔掉,現在她冷淡麵容之下的,是堅石也好,是冰塊也好,是木頭也好,就是沒有了那曾經的溫軟。
3
就像重複了當年皇上南伐的老路,六宮一路南下,幾乎全是連綿秋雨的日子,幾百輛車駕的輪印,將長長的驛道碾成了溝渠。
滿宮老弱婦孺,長途跋涉千裏,雖有太子元恂和高道悅領了三千鐵騎護衛,但仍然在路上路艱難行走了半個多月。
眼看洛陽在望,皇上遣來戍守京城的鹹陽王元禧和宮中的長秋卿劉騰前來迎接平城六宮的妻兒。
二王爺鹹陽王元禧是皇上的大弟弟,現任侍中、中都大官,因是皇上最倚重的兄弟,又是宗族領袖,在朝中的分量舉足輕重,他為人頗為傲慢,但看在太後的麵子上,對馮清還算恭敬客氣。
元禧當眾稟報說,皇上已在新建的永樂宮西林園裏設晚筵,準備為後宮的嬪妃和皇子們洗塵。
劉騰從前隻是宮中一名不起眼的小黃門,說話辦事很會看人眼色,從不輕易得罪人,馮清對他印象不深,當年劉騰跟著皇上去洛陽時還隻是中黃門,但僅兩年時間,竟一舉提拔成了洛陽魏宮專門負責皇後事務的大長秋卿,可見辦事得力、頗受皇上信任。
劉騰待元禧稟報完,才笑容滿麵地迎上來道:“娘娘一路辛苦了,娘娘,如今離洛陽城隻有三裏路,時已晌午,不如大隊人馬就在這旁邊的清緣寺裏休憩一下,各位娘娘換好衣裳、化好了妝,再去見皇上不遲。奴才已經命人準備好了熱騰騰的飲食,送在寺裏,讓各位娘娘去去路上的寒濕氣。”
連日趕路,還要為六宮婦孺操心,馮清身心俱疲,她也不願讓兩年未見的皇上一見麵就看到她的憔悴模樣,便隔著鳳輿的車簾道:“有勞二王爺、劉公公前來護駕,多虧你們想得周到,就依劉公公意思,六宮下車休憩整妝,再入洛陽城與皇上相聚。”
千裏投夫,這種民間故事也會發生在她身上。可是幸好皇上還能想著她這個皇後,想著她執掌六宮的辛苦,願將她接回自己的身邊。
元禧、元雍他們六王弟們的正妃,這次全被留在了平城,還在青春芳華,便無緣無故成為了棄婦。
這些正妃都是出自鮮卑世家的小姐,皇上命令六王弟和宗室近支諸王在洛陽城另娶中原五姓七望的名門漢女為正妃,降原來的鮮卑正妃為側室。
一來那些鮮卑王妃心高氣傲,絕不可能甘為人妾,更不甘心丈夫就這麼奉旨“寵妾滅妻”,寧可獨居平城王府,也要保住自己的尊嚴和地位;二來,六位王弟從前生活在平城,已算富貴,可畢竟還沒見識過中原繁華,一到洛陽,便被洛陽城的鶯鶯燕燕、紙醉金迷弄花了眼睛,譬如五王爺高陽王元雍,一來洛陽開府,便到處搜羅美人,兩年時間買了三百多名歌女,府中蓄養僮仆數千,豪奢驚人,幾乎日日都大開夜宴,身邊圍滿了美婢孌童,連當年在平城的相好歌姬徐月華都拋在腦後,哪裏還能想得起那個總是板著臉發脾氣的鮮卑原配。鹹陽王元禧、廣陵王元羽,他們一個個都好色成性,而且不如元雍風雅,成天飲酒縱欲,早已樂不思蜀,將發妻棄若敝屣。
如此一對比,皇上實在算得上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好夫君。
清緣寺不大,雖然古木扶疏,但僧舍並沒幾間,嬪妃、皇子們都安排在大殿上吃飯,劉騰派人打掃了後院一間小屋,安排馮清休息。
徐嬤嬤親自安排好案幾上的飯菜,將侍女支使出去,趁四下無人,走到馮清身邊,有些心神不定地說道:“娘娘,有一件事,不知當不當說?”
“什麼事?”馮清吃了幾箸飯蔬,便放下筷子。
徐嬤嬤遞上茶杯,讓馮清漱過口,又端來剛沏好的蒙頂新綠。
馮清心想,果然洛陽城裏的茶飲比平城講究許多,麵前的碗碟全是細瓷金邊的秘紋青花,菜肴從刀工到火候都極下功夫,茶葉也是儲藏在冰窖中的春芽,在小小的秘瓷盅裏舒卷出一片春色,起居飲食,處處透著精致,難怪六王弟個個舍不得離開洛陽。
“剛才……剛才我好像看見了一個人。”徐嬤嬤吞吞吐吐地道。
“是誰呀?把你驚嚇成這個樣子。”馮清不經意地詢問著。
徐嬤嬤擦了把額頭上的汗,是常二夫人嗎?當年她在太師府與常氏朝夕相處過很久,應該不會認錯人,可是,失蹤已久的常二夫人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六宮南遷的車駕中?
“好像是太師府的常二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奴眼花看錯了。”
馮清的手一顫,茶潑了半杯到衣服上,徐嬤嬤趕緊拿起帕子要替她擦幹淨,卻被馮清攔住了。
在即將一腳踏入洛陽的時刻,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事情發生?
“常二夫人?當年,不是你對我說,大姐死後,常二夫人去山裏給大姐收屍時失蹤了嗎?八年了,她都不見蹤影,連去年父親去世時,常二夫人都沒出現,怎麼會在此時現身?”馮清沉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