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可回來了,正巴巴兒盼著呢!”
江媗領著冉玖一進正廳,人還站在日頭下,就聽堂屋裏傳來這麼一聲。
甫一進去,人還沒從外頭的敞亮光裏晃過神來,就見一身著粗孔雀綠五幅羅裙的婦人迎上來,身材豐腴如梨,臉盤方正,鬢間五支攛枝金釵湊了滿頭,耳鐺是碩大的兩枚金環,笑容甚是熱絡。
江媗打日頭裏進屋,魏氏卻生生被她這周身的氣派晃了眼。
曳地的石榴色織錦宮裙華貴生輝,隻戴了一支翠羽流蘇的朝鳳釵,正中一顆指甲蓋兒大小的紅寶石耀眼奪目,一看便知價值不菲,輕易就能抵了自個兒一身的行頭。
魏氏見她笑盈盈道:“長嫂遠來,是小妹失禮了。婉兒,嫂嫂是貴客,你可有替我好生招待著?”
一旁江婉上前笑道:“那是自然。姐姐這趟入宮去了大半日功夫。方才我們正說著去園子裏逛去呢。”
江媗雙手交疊於身前,朝著魏氏上前一步。魏氏當她這是要拜,連忙笑而掩嘴:“妹妹客氣,如今你是禦史大夫夫人了,嫂嫂我可擔不得……”
她話未說完,江媗已自她身邊經過,徑直往主榻上落座,還漫不經心地整理了一番裙擺。魏氏伸出去相扶的手僵在原地,半晌才見江媗抬頭道:“嫂嫂請坐吧。方才你說擔不起什麼?”
魏氏怔在原地,臉色青紅一片,收了手半晌囁嚅無言。冉玖這時上前道:“舅母安好。”
魏氏忙道:“哎呀,這是玖兒吧!算著有五、六年不得見了,到底是京城的風水養人,瞧這水靈勁兒,鄉下地界兒的可比不得!”說著就將女孩抓摟進了懷裏,又拍又親地黏糊起來。
冉玖一邊躲著這可怕的親密,心裏暗道魏氏實在是不會說話,一句話把在座所有人都埋汰了個遍。南陽郡若是鄉下,那這堂屋裏坐著的江家兩個女兒、一個外孫女兒,包括她自己,可不都不是水靈人了麼。
江婉恍若不覺,提裙在側首落座。丫頭們魚貫入內,垂首托著清水香帕,伺候了主母淨手看茶,隨即又恭敬呈上了幾碟子精巧的餅餌。整套工序下來,足足耗用了八個丫頭,還不算在一旁指揮候立的杜鵑、畫眉兩個大丫頭。
魏氏鬆開女孩,心裏一時很不對味兒,既酸又恨,好容易才壓下了情緒,掛著笑在主榻西麵坐下。
“妹妹如今當真是氣派了。家裏大爺雖說還是個縣曹掾,可聽說了妹夫升官的喜事,也真是替妹妹高興呢。”
江媗如何聽不出她這拈酸帶醋的口氣,若是從前,她隻怕早就跳著嗆聲起來,與魏氏罵個五十回合。換作今日,她卻能老神在在地坐著,臉上的笑容都不動分毫,隨口就岔開了話鋒去。
“長嫂如何突然就來了,事先連個口信也無。今兒我是趕巧入宮去了,若是早早得知嫂子要來,一定早早吩咐門房候著,如何會將人攔在門外呢?”
魏氏眼角一動,扯笑道:“妹妹說的哪裏話。”
江媗心裏正奇著魏氏如何這般好性了,三兩句話就給打壓了下去,倒叫她意外。正要問及家中諸事,卻聽得門下動靜,見是一個男孩兒扶著門沿進來了。總角的年紀,梳著丱發,抬起半個腦袋,瞥見了魏氏所在,立時又垂了下去,邁著腿兒慢吞吞地走。
雖然隻是一瞥,江媗還是在那小臉兒上看到了幾分江家人的眉眼,血溶於水的親情使然,江媗眼眶微濕,連連招手道:“可是望兒來了?來,讓姑母抱抱可好?”
那孩子分明聽見了,卻還是穿鞋上了榻,往魏氏身後一縮,連個眼神也不曾遞出。
江媗隻當孩子怕生,又是舟車勞頓而來,跪坐起身探出幾寸,對著男孩露出的半個身子輕柔道:“望兒不怕,姑母疼你。來姑母這兒。”
這時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孩子身上,正當江媗要失望坐下時,那孩子卻猛地抬起了臉,瘦尖的小臉兒上眼睛極大,直勾勾地看過來,蠟黃的臉色和眼下的烏青霎是顯眼,素白的衣裳對比下,直襯得他如小鬼一般,有一種不屬於他年歲的陰沉。
冉玖生生嚇了一跳,細細喘了一聲。
魏氏見狀有些驚慌,忙扯了兒子出來,半哄半喝道:“我兒啊,這是你嫡親的姑母。天底下再沒有更親的人了。去!快去給你姑母抱抱!”
說了半天,那孩子抓著母親的肩還是不動。魏氏手裏就轉為了推搡,可孩子不知怎的犯了倔脾氣,濃黑的小眉毛一團,攥著母親的胳膊更不撒手了。魏氏一聲痛叫:“哎喲祖宗喂,快些鬆手!擰著我肉疼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