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鄉中鳳儀大黑峪 山前舟蕩小磬湖(1 / 3)

河麵上蒸騰起波動的熱浪,枝頭的樹葉一動不動,蟬聒噪個不停。客車從平坦的省道駛入坑窪的土路,偶爾有叫賣的人推著木車經過,路邊的果園旁隨處堆放著一些水果,三兩個田地裏勞作的農民抬頭望了一眼又動起了鋤頭。

郭謀忠輕輕叫醒了伏在自己胸前熟睡的韓采梅。兩人下了汽車,韓采梅將胳膊放在額前遮擋陽光,郭謀忠不停地晃動著自己的衣領,棕色的領帶隨之搖來搖去。

“還有好遠嗎?”韓采梅這樣問,她一步都不想多走。

“就快了。”郭謀忠說道,“這鬼天氣,真不該來。”

兩個人搖搖晃晃地拖著行李箱艱難地走著,汗水不停地從臉上滴下來,砸入鄉村的塵土中。一路上很少遇到行人,所以當一串爽朗的笑聲傳來時,他們聽得格外清晰。橋邊的水泥墩子上站著幾個年輕人,橋下是滾滾的洪水。

“歡子,你敢跳嗎?”一個年輕人問道。

“你敢嗎?”

“我敢。”

“你們敢嗎?”

“敢。”那些人自信地回答。

韓采梅看著這群嘀嘀咕咕的年輕人,問郭謀忠:“他們在幹嗎?”

話剛出口,隻見一個年輕人一躍而下,跳進水中,濺起的水花落到了橋麵上,橋上的年輕人興奮地叫起來。韓采梅和郭謀忠可嚇壞了,一麵喝止他們,一麵向橋邊跑去,幾個年輕人哪管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躍入水中。兩個人轉而向橋的另一側跑去,站在橋邊,看著幾個年輕人漂向遠處的湖泊。

“太嚇人了。”韓采梅捂著胸口說道,“他們會不會有危險?”

郭謀忠笑起來,說道:“看樣子,他們經常這麼玩,不用擔心,咱們走吧。”

盡管那段路程很短暫,他們卻感覺好像穿越了一片沙漠,當他們站在門前的時候,好似看到了綠洲。

“這裏大概就是了。”郭謀忠左右瞧了瞧。

“你記不清楚了?”韓采梅問道。

“好多年了。”郭謀忠說道,“等我問一聲。”

郭謀忠將頭探進大門,小聲喊了句:“二叔,這裏是郭二叔家嗎?”

話音未落,院中一聲低沉的狗吠傳來,接著一隻黑色巨犬縱身而出,獠牙畢露,怒目圓睜,四肢強健有力,獅頭颯爽遒勁,眼看就要奔騰而起。郭謀忠嚇得步步倒退,韓采梅雙眼緊閉,握拳的兩臂僵在身側,身子動彈不得。

突然,從牆角後麵閃出一個少年,大喝一聲:“黑子,你的皮又癢了。”黑犬就要躍起,聽到嗬斥,發出一聲服從的哀鳴,在高速的奔跑中向前滑行了半米,迅疾地扭轉了身軀,幾乎滑倒在地上,嗚咽著跑回院子裏去了。

年輕人自豪地回過頭,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功勳”,看到了慢慢睜開雙眼的韓采梅。驚恐尚未褪去,她依舊喘著粗氣,雙手微微顫抖,胸脯劇烈地起伏著。年輕人見她雙頰微暈,眉心略蹙,烏黑的發髻盤在腦後,兩綹青絲垂於耳畔,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滴露的蓮花和無塵的纖雲。年輕人從來不知道人的美也可以滲入骨髓,淌進血液,就好像深山溪畔的天籟和海岸礁上的清風,她就是世界上最美的人無疑了。

“哎喲,郭二叔,早叫你把狗拴上,嚇死人了,老虎一樣的個兒,要吃人的。”村裏的三姑恰好路過,對聞聲跑出來的郭二叔喊起來。

“是,是,是。”郭二叔的臉上堆滿了歉意,“都怪我,都怪我,你看人家剛來……”話未說完,他便熱情地讓郭謀忠和韓采梅進門。郭謀忠和韓采梅這時才回過神來,那少年也發現了自己的無禮,一溜煙跑進了隔壁的院子。

這是韓采梅第一次踏進農家小院,仿佛走進了田園詩詞當中,沒有樓房別墅的堂皇和安逸,處處透著清新和古樸。偌大的院子裏長著幾棵榆錢樹,堂屋門東側是一片葡萄架,一個年代久遠的小灶房蹲在南牆下,幾隻公雞在院子裏悠閑地散著步,那隻黑狗蜷縮在牆角一動不動,隻露著明晃晃的眼睛瞅著這對陌生人。

不覺已是下午四點鍾,郭二叔走到院子裏對著東鄰喊道:“歡子,過來。”一聲清脆的回應傳來,緊接著是大門開啟的吱嘎聲,然後便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跑進了院子裏。那黑狗騰身而起湊到跟前不停地轉著圈,少年撫摸著黑狗的頭,笑道:“沒見過你這麼迎客的。”

屋裏的郭謀忠和韓采梅透過五彩門簾看清了這位少年,他穿著一身被汗水浸透了的汗衫短褲,露出了健壯的上臂和小腿,長發垂到了鼻梁,稚氣淳樸而又機靈犀利的眼神穿過發間縫隙透射出來。

郭二叔說道:“去小磬湖杜老頭子那裏拿兩條草魚。”少年聽完便跑了出去,郭二叔追出去喊道:“要大的,你慢點跑。”

少年邊跑邊回頭喊道:“您老快回去吧,小心門檻。”

“這個孩子是?”郭謀忠撥開簾子走了出來。

“隔壁晉家的孩子。”說著話,郭二叔捉住了一隻雞。

“怎麼不上學?”韓采梅也走了出來,坐在掃得幹幹淨淨的台階上。

“上學?”郭二叔笑道,“怕是老師不敢收。”

“怎麼?”

“調皮唄,考試從來不及格,沒上完高中就下來了。”

“在家做什麼?”

“什麼都幹,就是不幹人事兒,上山下湖,摸鳥捉魚。”郭二叔說著將刀子在雞脖子上一抹,韓采梅忙起身邁進了屋裏。

大約半個時辰過後,少年提著兩條三四斤沉的草魚跑了進來,氣喘籲籲,滿頭大汗。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杜爺爺說了,去年沒放苗,魚不多了,給兩條將就著吃。”他偷掃了一眼庭院,發現韓采梅不在院裏,不禁有些失望。

“進來涼快涼快吧。”韓采梅隔著簾子說道,“跑得滿頭是汗。”

“哦,不用。”少年喜出望外,但是他不敢進屋去,怕自己會眩暈,隻好說道,“我在外麵收拾魚。”

一頓豐盛美味的農家大餐已經準備就緒,少年心想:“怎麼郭二叔還不留我吃飯?”

“歡子,跟你爸說一聲,今晚在這邊吃。”他立即就如願了。

少年假意推辭:“行嗎?你有客人。”

“怎麼不行?快去。”

“那好吧。”少年順著梯子爬到牆頭,迫不及待地說道;“爸,媽,我今晚這這邊吃飯。”少年下了梯子,匆忙洗了洗手,低頭進了屋,挨著郭謀忠坐下。

“你叫晉歡?”韓采梅問道。

晉歡隻覺心跳得厲害,臉也發燙,順手夾起一塊雞肉放進口中嚼起來,慢慢說道:“對啊,你們是誰啊?”

“歡子。”郭二叔吃驚地看著晉歡說道,“調羹好吃嗎?”

晉歡連忙吐了出來,笑道:“哈哈,我是想告訴你們,吃飯一定要專心。”

“一天沒點正形。”郭二叔接著問郭謀忠:“對了,你在外麵做什麼工作?”

“警察,我現在是一名警察。”郭謀忠回答。

“真厲害。”郭二叔感慨地說道,“你走的時候才這麼高,現在都長這麼大個兒了,還當了警察,真好,真好。”

郭謀忠抿著嘴笑了笑,接著說道:“您的侄媳婦兒,韓采梅,她經營著一家雜誌社。”

韓采梅瞅了他一眼,示意叫他不要說。

“喲,比我侄兒還有出息。”韓采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雜誌社?”晉歡來了勁頭,筷子停在半空,“什麼雜誌?”

“你看過幾本書?還雜誌!”郭二叔訓斥道,“快吃飯吧。”

“《謊言雜誌》。”郭謀忠說道。

晉歡將筷子往桌子上一摔,桌子一顫,差點把碗筷震下來,幾個人都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