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回 薛全淑洞房花燭譚簣初金榜題名(2 / 3)

望王氏拜了一拜,辭出下樓。巫翠姐隻得跟著,到了自己樓下。

丫頭們早已將果碟飣盤酒盞壺瓶之類擺設已就。

這三席未完時,薛沄已早起身歸去。直入衙門,那公館早交付主人訖。

這邊撫台太太席完,要到洞房看看侄女。薛全淑早已另洗別妝,換成滿頭珠翠,渾身彩衣。俱是全姑伺候的。撫台太太坐下吃了一杯茶,說了幾句安慰話,吩咐一聲回衙。丫頭傳與家人,家人傳與伺候人役,將八座放正,傘扇排開,二乘送女客轎子,隨著一切家人媳婦婢女二人小轎七八乘,吩咐不鳴鑼不喝道,徑回院署而去。

卻說薛全淑、王全姑二人,在西樓下溫存款曲,王全姑見薛全淑有欲問而赧於口光景,薛全淑見王全姑有欲言而怯於膽情態。王全姑想了一想,將樓門上了拴,竟到全淑麵前,跪下細聲說:“小妮子蒙老太太成全,已經伺候了少爺一年。”全淑疾忙攙起,也細聲說:“緣法本在前生,今日天隨人願。既然如此,咱兩個就是親姊熱妹,坐下說話。”王全姑那裏肯坐,薛全淑立起身來說:“你不坐,咱就同站著。”用手一按,二人並肩坐下,手挽手兒,說細聲話。恰好照在大鏡屏中,一個倩服豔妝,一個家常梳攏,斜插兩朵珠翠,四位佳人,麵麵相覷。這個親愛的柔情,千古沒這管妙筆形狀出來。可笑不敏譾陋,辜負了好情況也。院中隻說是樓內新婦自尋便宜,全姑小心伏侍不敢有違,誰知美合兩全,名稱其實。兩人並坐,愛之中帶三分敬意,莊之內又添一段狎情,玉筍握蔥指,親的隻是沒啥說。

隻聽的老樊拍門說道:“來送點心來了。”全姑隻得開門。

老樊道:“關門不開,你們不餓麼?”全姑接住點心道:“再泡一壺茶來。”老樊道:“我取茶去,休要上門就是。”

到了日夕,院中漸漸人影稀疏。將近燃燭,院中人不辨色時,全姑提個小燈籠,引全淑後院路兒。全淑道:“我的路生。”

全姑道:“扶住我的肩膀。”少刻回來,銀燭高燒,巫氏、冰梅並用威小叔兒,齊到新人樓下。新人站立不坐,說未曾廟見,不敢行禮。巫氏道:“用威,請你哥哥來。”簣初到屋,桌上盞碟俱備。巫氏怕禮法不周,催的冰梅、用威齊去,單留全姑伺候。

將近一更天氣,全姑斟酒兩讓,吃了合巹盞,和了催妝詩。

全姑要辭別而去,全淑牽住衣襟隻是不放。全姑輕輕以手推開,關住樓門而去。這新夫婦之相敬。不過相敬如賓;相愛,不過相愛如友。二更天氣,垂流蘇壓銀蒜六字盡之,不敢蹈小說家窠臼也。

次日,薛太太與薛沄跟的女從男役,來蕭牆街送餪。老太太一席,譚黃岩一席,巫親家母與冰梅一席,新郎一席,女兒點心十二色,共五架食盒。譚宅款待,晚歸。犒從賞封,無不如意。

三日,新郎新婦,本家廟見,又與合家行禮。已畢,往見嶽母,禮謂之“反馬’,俗謂之“回門’,新夫婦順便就與撫台大人磕頭。厚禮豐幣,撫台不受,說道:“我但受鄉會朱卷兩本,俾老伯之名,得列於齒錄履曆;我位至撫軍,賢侄不為無光。願族譜賢侄名下刻‘聯捷進土’,則丹徒一族並為有光。賢侄勉之。”款待而歸。

簣初夫婦回來,日色尚早,全姑已在樓下伺候。全淑到各樓下,與王氏奶奶、巫氏婆婆、冰梅姨娘,通行了反麵之禮。

回到自己樓下,全姑捧的茶來,全淑笑道:“我還不曾拜你哩。”說著早已萬福。全姑放下茶盅,急忙相還。簣初笑道:“好禮,好禮,如何遺下我?”全姑笑道:“大叔在俺兩個跟前,無禮多了。”簣初笑道:“我怎麼無禮?”全姑道:“我不說。”全淑麵發紅暈,麵向裏坐了。全姑道:“奶奶昨夜叫我來這樓下祝我兩個合成夥兒。”簣初笑道:“你不識字,這位是有學問的。我說他省的,從今以後‘熊魚可兼’。”全姑懵然,全淑在床上隻羞的向隅。簧初道:“全姑不解,我說一句兒答應我。”全淑一發羞了。簣初便要對著全姑,露些狎態魔障全淑。全淑急了。強答一句道:“省的人鷸趣蚌撫相持。”

簣初道:“怪道你會畫,真正好丹青。從此‘火齊必得’矣。”

全姑隻見兩個俱笑,看的呆了。是晚奉奶奶命,移於樓下南間。

樓上設兩張桌兒,一張簣初書桌,繙經繹史;一張全淑畫桌,筆精墨良,每印臨《洛神賦》,摹管道升竹子。一日問簣初索紙,簣初笑道:“娘行自會做紙,何必求人?”全淑微恚道:“罵人沒深淺。”簣初笑道:“我之與卿,原是就其淺矣,交淺不敢言深。”全淑沒奈何又笑了。夫婦妻妾之樂,簣初頗為修撰郎。從此讀書,日有大進。

大凡人之讀書日進而不已者,有兩樣:或是抑鬱之極,以發憤為功程;或是暢遂之極,以怡誌為進修。簣初白日在碧草軒目不窺園,黃昏到自己樓上課畫談帖,偶然鬮韻聯句,不覺天倪自鼓。兩樣功夫互乘,屬題構思,竟成了風發泉湧,不惟不能自己,並且不能自知。到了秋闈,中了第四名《春秋》經魁。

到了臘月,舅爺王春宇的生意已發了大財,開了方,竟講到幾十萬上。年來,在漢口成了藥材大莊,正要上京到海岱門東二條胡同如鬆號發賣。又在本省禹州橫山廟買的伏牛山山查、花粉、蒼術、桔梗、連翹等粗貨,並帶的封丘監獄中黃蓍,湯陰扁鵲廟邊九岐艾,汝州魚山旁香附子售賣。賣完,好趕鄚州廟會,再購藥材回漢口。緣天下都會地方,都有各省會館,而河南獨無;惟漢口有河南會館,以其為發賣懷慶地黃之故。

所以王春宇多在漢口。如今年紀已老,正要到京城如鬆號藥材行算帳齊本錢,好交付兒子王隆吉掌櫃。恰好姐姐孫子簣初中了舉人,正月初二日上起身上京會試。舅爺王春宇於九月放榜來道喜時,說帶簣初一齊京,合家無不忻喜,說舅爺領的上京,雖他年輕,也就毫無掛心縈記之處。”

年底,譚紹聞坐轎上盛宅,說:“小兒公車北上,府上家書、物件,著小兒帶的去,好交盛二哥。我也隨一封問候信兒。”

盛希僑道:“多謝的很。我正要寫書子,叫賢侄帶的去。但隻是我家有了奇事,要對賢弟說。前十數日,我家老婆子忽然對我說,該把二爺叫回來。我說他在京裏求功名,如何肯誤了他的事?老婆子說:‘功名是小事,爹娘是大事。老人家年紀大了,我時常聽老人家念誦第二的,該把他叫回來,叫老人家喜歡。’我聽的這話,心裏說,狗嘴裏如何吐出象牙來?到底拿不穩他的心。我說:‘第二的回來,又要各不著。’老婆子道:‘誰家嫂嫂有各不著小叔道理,圖什麼美名哩?都是漢子各不著兄弟,拿著屋裏女人做影身草。我也是進士做官的孫女兒,你賴我不省事我不依。都是你想分,他想分,把我當中做壞人,落個攪家不賢。我再不依這事。難說我就沒見,俺家二老爺在福建做官回來,把皮箱放在客廳裏,同我家大老爺眼同開鎖,把元寶放在官夥裏。我小時親眼見的。你待兄弟有二心我知道,若不是我在暗裏調停,管保你兄弟兩個打的皮破血出。’我心中暗喜,這老婆子竟改話了。我說:‘都是我為哥的不成心腸,多承賢妻調停。我糊塗,竟是在鼓中住著一般。明日我就上京,或差人上京,叫老二回來,叫老人家喜歡。我有眼不識泰山,冤屈,冤屈。’如今賢侄上京會試,我請來餞行,煩他帶我的家信。”紹聞道:“晚輩正當效力,何須賜飯。”盛希僑道:“我的心事,我的道理。”紹聞作別,盛希僑送出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