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個少年像逃犯一樣,慌慌張張地解開了纜繩,跳上了一隻小舢板。陰沉的天空下,黑藍色的大海上,像是有一隻神秘的大手,把舢板拉向大海的腹部。
“我看,還是劃回去吧,天不好,會出事的。”海星白淨的臉上掛著幾絲猶豫,小眼睛眯縫著,望著陰沉沉的天和漸漸遠去的漁村。他瘦弱得像是一棵纖弱的豆芽菜,可憐巴巴地縮在舢板的一角。
“你這人,真是,有話早說,出了海灣,娘兒們勁來了。早就不該去叫你!”大櫓使勁兒劃了兩下雙槳,“海是死的,人是活的,虧你還是漁家子孫!”他的腿和胳膊上繃著一塊塊結結實實的肌肉,像是青銅,陽光一照可以閃閃發光,使勁兒敲敲還有聲響,唇上過早地長出了一層茸毛,眼睛閃著像錐子一樣銳利的光。說話聲音很粗,他正在變聲期。
楊童第一次坐著小舢板在海上航行,望著遠處海天相接的弧形線和海麵上無數潔白的羽毛般的浪花,把手伸出船去,任浪花親吻著。他靜靜地聽著海星和大櫓鬥嘴,不想也不能說什麼。
大櫓瞟了一眼楊童,對海星說:“瞧瞧人家,第一次出海,一點兒都不怕。”
“他當然不怕。”海星撇了撇嘴,“他是城裏孩子,哪裏知道,這大海裏淹死過多少人哩!”
聽了這話,楊童感到像有一條蛇從背上爬過,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剛才,他還覺得大海是一條調皮地和他玩耍的小海豚,可現在,大海變成了一條大鯨魚,而他們隻不過是幾隻小蝦米,隻要鯨魚一張口,他們就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他把手縮了回來,掃興地望著海水發呆。
大櫓見楊童也有些猶豫,心裏有些發急,偷一次舢板多不容易!楊童是他的表弟,從北京來到漁村那天,就想上月亮島。因為月亮島上不但有草鴞、鸕鶿、灰鷺等各種鳥,運氣好了,還可以撿到海螺、海參。有人在島上發現過原始人喝水用的打著眼的鴕鳥蛋化石,還有商朝陶器鳥圖騰。可是,大人根本就不讓他出海,怕出事。大櫓答應過哪天偷自家的小舢板送他去,可是,爸爸老是用舢板在近海釣魚捕參擺弄扇貝。今天,他去城裏談扇貝生意,這才有了空子。男子漢說話要算數!要是今天去不成,後天楊童回了北京,自己的臉往哪兒擱?他望了望天,西北角上翻滾起烏雲,啊,要變天啦!出海遇風浪,真出了事怎麼辦?他的心頭也像滾動著陰雲,他用手抓抓腦殼,挺直腰板,現出男子漢的樣子,幹脆地說:“這樣吧!楊童,舢板是為你偷的,現在我在海上給你講個海的故事。你聽完了,說還要出海,咱就去!你說不去了,咱們就掉轉船頭,退!海的故事隻有在海上講才有味兒,就是不上島了,你在海上聽了海的故事,也算沒白出海。海星,你說呢?”
海星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舢板越向裏劃,海的顏色越深,像是摻了很多墨汁。大櫓嘩啦嘩啦地劃著槳,他的憨憨的話語聲和槳聲、浪聲融在一起,顯得更加粗獷。
“講什麼呢?”他又抓抓腦殼,“好!講個神燈的傳說吧!八百多年前哪,海邊上住著一戶姓林的漁民,生了一男一女,女的叫海姑。這海姑特別喜歡大海,一做夢,就是在海上救人。說來也怪,大海怕她。不管海上風有多大,浪有多高,隻要海姑來到海邊,大海馬上就變得風平浪靜。這海上死過多少漁民哪,鄉親們真盼望有個神保佑,於是,就都說海姑是神女、龍女。海姑十八歲那年,對她媽媽說:‘我本來是海神轉世,投生人間,因為救人,泄露了天機,今日午時,就要被召回天庭。以後,我會駕著彩雲,在海上巡視,保佑鄉親們免遭大災大難。’說罷,母女二人抱頭痛哭了一場,海姑駕著一朵彩雲,在一陣仙樂聲中飛上了藍天……”
幾隻銀白色的海鷗飛得很低,高聲叫著從船邊掠過。大櫓騰出一隻手,抹了一把汗水,看了看海鷗,繼續講下去:“從此,海上,隻要是遇到大風大浪,漁民們就跪在船上磕頭:‘海神娘娘,救救我們吧,發發慈悲吧。’每到這時,海神娘娘就用一盞閃閃發亮的蓮花燈為船引路,那船肯定能平安回家。漁民們感激她,為她修了顯應宮,把她的塑像供在宮裏。那宮裏,供奉了好多好多隻船模,供奉的秋葉,多得織成了寬大的幃幔。現在,每到正月十六,宮裏鞭炮聲不斷,那是承包了漁船要出海的個體漁民們為海神娘娘點燃的花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