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最黑的黑莫不過是這樣而已。
男人的酒瓶迎頭砸過來，擦著他額角飛去，撞在牆上炸開，四分五裂。
額角滲出了點兒血。玻璃是破的。他抬手擦了擦，疼。他委屈，止不住地咧嘴哭起來，小小的身子一顫一顫。
“你他娘的哭個屁！！”
男人更加煩躁，酗紅的臉上猙獰著凶相。男人朝他走過來，屋子太小，他後退，背抵到牆。他根本無處可躲。男人掐著他的臉，把他頭壓在牆上。
男人口中惡臭和酒氣鋪麵籠罩了他。他嚇得止住了淚，喉嚨裏來不及下去的哽咽卻藏不住。硬要收住，他嗆得直咳嗽。唾沫星子濺到男人臉上，男人抬手，狠狠一耳光。
他被打得頭暈目眩。他摔在地上，鼻孔口處有一點兒，從裏麵湧出的，突如其來的潤濕。聞著很香甜。
“敗家玩意兒！！軟骨子貨！！哪兒像個男人！！”
男人發瘋似的罵喊。男人抬腳踢他。他蜷起被踢中的腰，痛翻江倒海。他爬不起來。
男人被那個女人找的人揍了過後，見誰都罵這些話。
敗家、軟骨子、爛貨。
瘸著還沒好的那條腿，也是她給的。
他摸摸鼻孔外頭。借著窗口透進的月光，紅的。
“慫包！！起來打我啊！！媽的個爛貨！！”
男人爛醉成一灘泥，神誌不清地氣急敗壞著重複女人的話。
那天女人找的打手把男人摁在地上時，女人高跟鞋踩著男人的臉，鞋跟一下一下撞在男人牙齦上。
一個小酒瓶砸碎在他臉上。他笑了。紅的潤的越來越多，像條溪流似的流過人中，嘴唇，下頜，一直滴到地上。
月色照得亮，紅色一點一點，閃著。他想起小時候母親教他看火星，火星是紅的，火星很美。他仰頭，從窗子看出去，天空是黑的。隻有陰森森恐怖的燈光，黃的白的，像在唱喪。它們在眼前扭曲成笑臉，嘲弄他無能。
男人還在叫罵著。他忽然覺得很惡心。地上的血又晃進眼睛裏，他忽然覺得它們連起來很像星星。
他忽然覺得夜晚挺美。他忽然覺得黃色白色的光混起來很像媽媽。
他才八歲。他還不知道自己血不多，再多流些就救不回來了。
他隻是突然就醒了。
不痛。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男人吃了一驚，抬手又掄圓了一巴掌扇下來。他偏頭一避，躲開了。
他在逼仄的黑暗裏行走。繞過男人肮髒的身子和肮髒的床。男人把拆包裹用的刀放在床頭底下，他不知道，但現在知道了。
他俯身把刀摸出來。
男人被他震住了。兩斤劣質酒好像一下就從褲襠那塊濕處全流了出來。男人後退著走，腳下不敢有聲，怕驚動他。男人踩著酒瓶，一個踉蹌。
男人摔坐地上，四腳朝天。
“別、別過來，你別過來……”
男人手腳並用地後退著爬，眼睛死死盯著他。地上一線褲襠水。
他走過去，腳步迅速均勻，沒有一絲猶疑。男人跟前，他停下，低頭看。他臉上交錯著血水似江河，小臉本是素白的，寒冷麻木相襯，地獄變相圖莫不及這般恐怖。
惡鬼。
男人失聲哭叫。哀求縈繞耳畔，他利落一刀，開喉斷聲。血流如注。
男人最後那點餘音，他聽得清楚。
“玲、玲……我真的、愛…你…”
男孩把刀翻到麵前，舌尖一舐。
“你他娘的哭個屁。”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