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若嘴上輕描淡寫的安慰著年輕的女孩子,心裏的翻江倒海卻比抽搐的胃還要難受,從前讀過紅顏未老恩先斷的詩句,可畢竟未曾體驗過寂寞空堂天欲曙,這麼多年的傾心相愛,自己是否已經疲憊,他是不是也已經味同嚼蠟。愛情距離支離破碎還很遠,可好像也已經不再完整,有一種抓不住的感覺。十年前那次無疾而終的選秀之後,萬曆就下了廢除選秀的決定,可現實帶來的畢竟都是失望,這樣自私的愛真的不適合生存在這個漩渦裏麵。迫於各方麵的壓力,出於他的愧疚和體貼,自己當上了這個皇貴妃,雖然距離正宮隻有一步之遙,她依然是個妾,即使百年之後也不能名正言順的死同穴,可被放到了這個位置就必須要賢良淑德,必須要大度能容,要強裝笑顏的給他擇選新人,要嘔心瀝血的為他節省開支,要不停歇的為他滅了後院的火,難道就因為這樣,她就變成了妻子,而不再是愛人了嗎。
想想這麼多年的相處,她經常想起開始的時候,那時候的熾熱現在想來都讓人心潮澎湃,她想起自己還在坤寧宮的時候,他們兩個要單獨相處比登天都難,萬曆想出來很多讓人啼笑皆非的點子,比如買通了內監幫她做活兒,能讓她騰出來時間跟他鴻雁傳書。後來讓先皇後發現了苗頭,一步不離的讓她留在身邊,哪兒也不讓去。她還記得那是一個陽光氤氳到所有人都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後,她給午睡的皇後打扇,直累得也快要睡著了,卻突然聽見有人叫她,聲音細小的微不可聞,恍惚間仿佛是睡夢裏囈語,她強打精神睜開眼睛,看到是伺候她的粗使宮女,一臉神秘的說乾清宮派小廚房給娘娘送點心,要姐姐出去接一下。她還嘟囔著不知道皇後又出了什麼幺蛾子,等著收拾自己呢。她輕輕的放下白紈素的流蘇團扇,提起裙擺走出去,一眼看得一個身材頎長的內監低著頭在那裏候著,腳邊放著一個曇華紅木描金鳳的三層食盒,她走上前去,曼聲交代“公公大熱天的辛苦了,東西給我便成,快到偏殿喝口涼茶吧”沒成想露在袖子外麵的手腕卻被那人一雙汗津津的手抓住了,剛想嗬斥的她抬起眼睛,卻看見萬曆那雙含笑的桃花眼在熱得滿是汗水的臉上熠熠生輝,那種欣喜而狡黠的眼光,她可能下輩子都忘不了。
可這些年呢,早沒了當年的不管不顧,他雖說不怎麼往別人宮裏去,可是繁忙累心的公事讓他成夜的耗在乾清宮的暖閣裏,每次她貼心的想去陪陪他,萬曆總給她一個了然的笑,然後就交代她趕快回去歇著。她每次也不是被他趕回去,而是不知道哪宮又出了什麼棘手的事兒,即使這樣在外人看來的恩愛和樂,她也知道愛情一點點的不在了,她就像是餐桌上的白米飯,缺少一次兩次還會很不習慣,可時間久了,誰知道他會不會覺得沒有白飯的襯托,有些東西品嚐起來會更美味而刺激。如果不能每時每刻的相守,如果雖是都要擔心他被別人,或是被國家搶走,那還不如找一塊石碑把過去封起來,好歹能永垂不朽,好歹能再也忘不掉。
兩天之後,皇上回宮,聽了這事也是無奈,將德妃降回昭儀,禁足永和宮三月,罰俸一年。隨即將死了母親的四公主收到承乾宮鞠養,幾年後歲數夠了再出閣給李家。至於皇貴妃的動用私刑,被處以罰俸一年,褫奪打理六宮一年,好好撫養四公主的懲罰。
萬曆這麼做倒不是真的生了什麼氣,一來是看見蘭若身子確實不好,想借著這個由頭讓她好好歇歇。二來就是宮中西苑翠華苑的建成,這座供皇家玩樂的小型園林是當年在馮保的督造下開始了,沒成想一下子拖了十年才建成。雖說一直有些短缺供給,但經過這十年的修繕和整飭,整體上看來也還算華麗高大。其中的金殿和玉樓最為華麗,此外還有一個地勢最高,起架最高的樓台,喚作摘星樓。可萬曆看到這三個字,總能想到商紂和妲己在那個摘星樓前,在那個鹿台之上作出的蠆盆嗜人,酒池肉林的惡行,便斥責禮部從新擬個名字,禮部尚書憋了三天,想到皇貴妃鄭氏善撫琴善奏簫,便忖度了一個‘琴台’的名字,試探著遞了上去,沒成想皇上高興的不行,當下好好誇獎了他一番,無論怎樣,這琴台都成了翠華苑裏麵華西園裏最具標誌性的建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