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蕭滿心讚歎,說道:“果然是勝地,難為你竟能發現。”
赫連羽道:“小時候追一隻兔子追到這裏,之後有開心或不開心的事都會來這裏坐一會兒。”
這次來是因為開心還是不開心?雲蕭沒有問出口。
隻聽他說道:“這裏景色優美還在其次,最奇特的是一年四季如春,到冬天仍是溪水長流,鮮花遍地。”眼睛望向雲蕭,“我想這一定是天庭的後花園,天仙在人間的駐足地。”
雲蕭微微一笑,不理會他的打趣,隻四下觀察周圍環境。這裏四麵環山,阻擋了寒氣,保留了濕氣,四季如一,應該是山川地勢所造成。看到溪水清澈,忍不住伸手進去,逗弄憨憨的小魚,笑道:“這水是溫的,怪不得四季長流。哈,小魚兒真可愛。”
赫連羽不說話,隻惡狠狠地瞪著那隻膽大包天的小魚,竟敢吻上專屬他的纖纖玉指,不想活了?那魚鱗光閃閃,炫耀似的擺動身子,吐出一串泡泡。赫連羽黛黑的臉變得更黑,這不識好歹的魚,竟敢嘲笑他,不知道味道是否鮮美。
但他沒有機會驗證,也沒有必要了。雲蕭伸出手來,帶起一串炫目的水珠,遙指遠方,驚喜道:“好美。”
赫連羽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一片如火的楓林映入眼簾,那也許是這山穀內唯一一處秋天的標誌。
楓林並不遠,大約有一裏地的路程,但兩人沿小溪前行,曲曲折折,倒花了不少時間。走到近前,發現小溪是由一條小河支出,河麵寬三丈,水深且清,很是平緩,也不知道從哪裏來,又通向哪裏。楓林在河的對岸。
這裏景色與前麵又有不同,河兩岸一色的碧草地,隻零星點綴著些小黃花。山壁向中央靠攏,上麵長著參天大樹,隱在雲霧間,讓人望而生畏。楓林中一棵雜樹都沒有,秋風染出如火如血的楓葉,竟比二月花開還要紅,還要豔。遠望去,整個林子在陽光下燃燒,走近才知道並非全是紅葉,楓葉由淡黃、金黃、褚黃,直至淡紅、絳紅,顏色逐漸加深,層次分明。同一張葉子,正反兩麵的顏色也是不同,甚至同為向陽麵,因受光不同也分出層次。想找一張純粹的紅葉著實不易。
林中枯葉不知積了多厚,千百年來,它們不為人知地生長、凋亡、落下、腐爛,化為肥土滋養新芽,生命在輪轉中存在不息。最粗的樹,兩人合抱都抱不攏,旁邊是細細弱弱不到一人高的小樹。一棵老樹根部腐朽,倒在地上,成了兔子和螞蟻的宮邸,但未完全枯死的根上又長出一條嫩枝。
陽光從糾結在一起的枝杈中漏下,照出參差斑駁的影。雲蕭忽然興起,要抓住陽光的尾巴,但走得稍近,陽光就會被遮住,手心裏隻有陽光留棄的陰影。好勝心一起,竟要和光線比快,她在林間穿樹拂花,迂回穿插,忽焉在前,忽焉在後,迅疾處隻能看見一道淡黃色的影子,輕如柳絮,不帶起一片落葉和一絲微塵。
赫連羽雙手抱胸,倚在一株大樹,含笑追尋著偶然現出天真浪漫一麵的人兒,隻覺得安樂如是,此生足矣。忽然聽到一聲清脆悅耳的輕笑,定睛一看,雲蕭停在一片小空地上,一束陽光傾瀉到她張開的手心。她低頭專注地看看,側過頭來,向他微笑,“我抓到它了。”她說。她的睫毛被陽光染成金黃,輕輕顫動。風吹過,陽光在她掌心跳舞。
赫連羽一陣恍惚,情不自禁發出一聲呻吟,刹那間,仿佛已過千年萬年,地老天荒。幽深的樹林,斑駁的日影,和一個如夢似幻,如仙似靈的女子,構成一幅絕美的圖畫。不管將來有什麼樣的結局,滄海桑田,物是人非,這一刻的悸動已溶入他的生命,也許某天他會忘記情愛忘記雲蕭,甚至忘記他自己,那麼這秋日下午莫名的感動就是一扇門,一扇可以找回記憶的門。當他和雲蕭都垂垂老矣,白發蒼蒼,秋日的陽光又會是怎樣一種感覺?
從林中走出,日已西斜。回到河對岸,兩人吃了帶著的幹糧,當是晚餐。
赫連羽仰麵躺倒在岸邊一個小草坡,看起來很是悠閑,向她招招手,說道:“來歇會兒。”
雲蕭有些遲疑,初到山穀的興奮已過,多年的教養又回到心中,世家的規範禮儀,於她已經成為一種本能,隨處躺臥已是大失體統,更何況在一男子的身邊,即使他是未來的夫君。
“過來。”聲音中多了一抹不耐和堅持。還是林中嬉戲的她自然許多。
雲蕭望進他的黑眸,像幽深的海,看不透平靜下的暗潮湧動,但可以肯定絕沒有尊禮重教的自覺,或者根本沒有禮教的概念。隨心所欲,肆意妄為,但是在他身邊,她總是不經意間忘記禮儀,放下近乎本能的對人心的猜測,很輕鬆,也許是很危險。
忽然一笑,走到他身邊,把衣裙拉展,緩緩躺下。剛開始有些緊張,身體緊繃,但赫連羽並沒有什麼舉動,她也就漸漸放鬆了身心。
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擊中了她,讓她忍不住溢出歎息。藍天上,一隻蒼鷹在盤旋,白雲遮蔽了大半陽光,隻覺溫暖而不覺得刺眼,楓林上空,鳥兒歸巢,嘰嘰喳喳。閉上眼睛,用心去看,看到了更多更美的事物。清風低低地柔柔地拂過麵龐,帶來淡淡的青草和泥土的香,不知名的小蟲在低鳴,小溪丁丁冬冬地嗚咽,楓葉隨風擺動,沙沙作響。她聽到了兩人急緩不同的心跳聲,呼吸聲,更仿佛聽到了雲行日移,時光流逝的聲音。
赫連羽靜靜望著她,被她舉手投足中的風姿吸引,卻隱隱有些苦澀。他得到了她的忠誠,他的話,即使她有猶豫,仍然會順從,他相信為了趙氏,為了她的誓言,她會站在他身邊,做一個各方各麵都合格,甚至受人稱頌的王妃,她會與他共闖難關,會和他和睦相處,雖不是曲意奉承,也會笑顏相對,但他永遠無法確定她心中是否有他。
一刻前的安樂隻是假象,破滅後什麼都沒有。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縱然近在咫尺,縱然可以緊緊相擁,仍然相隔千裏。這個從禮儀之邦名門世家走出來的女子,一個率性隨意的舉動也能做的那樣高貴優雅,不食人間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