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 進退(1 / 3)

《阿Q正傳》reference_book_ids\":[7294563915587914790,7257081673550924858,7356907062451784766,6833642790895750152,7327843823990606910]}]},\"author_speak\":\"code\":0,\"compress_status\":1,\"content\":\"  2月3日 京奉鐵路山海關鐵橋被炸斷,傳聞係宗社黨阻撓南北議和之舉。

2月9日 南方提出優待清室之最後修正案。

2月12日 清帝下詔遜位。

2月13日 孫中山向臨時參議院辭去臨時大總統職位。

2月14日 臨時參議院決議“臨時政府設在北京”。

2月15日 臨時參議院決議“臨時政府設在南京”,孫中山派出專使迎接袁世凱南來就職。

2月18日 壬子年初一。政府要求民眾不過舊曆年,但報紙仍舊停刊五天。

2月29日 北京發生兵變。

袁世凱是怎樣讓清帝遜位的?

被孫中山搶了先手

說到陰曆陽曆的選擇,實際上,遠在孫中山回國之前,袁世凱就動過“改曆”的念頭。

1911年12月7日,清廷任命袁世凱為全權大臣,袁世凱又委唐紹儀為全權代表,南北議和正式開啟。就在同一天,清政府的《官報》公開發布上諭,“凡我臣民均準自由翦發,改陽曆,著內閣妥速籌辦”(據《醇親王載灃日記》)。由這個舉動可見,“袁全權”希圖由自己來開創一個新紀元的野心昭然。這一點,有識見的官紳都心知肚明,比如在上海的鄭孝胥,在1912年1月1日的日記中寫道:“今日乃西曆一千九百十二年元旦也。朝廷欲改用陽曆,宜以今日宣布,聞項城有此意,竟不能用,惜哉!”之所以說“惜哉”,是惋惜北方終究比南方慢了一步。

被孫中山搶了先手,袁世凱當然大為惱火。孫中山未歸國前,本來南北會談已經達成了“開國民會議,解決國體問題,從多數取決”的協議,南方代表也已多次表示“如袁世凱反正,當公舉為臨時大總統”。不管袁世凱內心作何打算,至少在公開層麵,政體仍懸而未決,共和製與君主立憲製都是選項。南方政權內部,也隻是討論由黃興還是黎元洪當“大元帥”。如果“國民會議”議決采用虛君共和,那清廷隻需要交出權力,不需要退位。

哪知道孫中山回國一搗鼓,南方居然自說自話成立了臨時政府,選出了臨時大總統,接下來還怎麼搞?所以袁世凱立即下令停止南北和談,批準北方代表唐紹儀辭職,並於1月4日電詰南方代表伍廷芳:“此次選舉總統,是何用意?設國會議決為君主立憲,該政府暨總統是否立即取消?”伍廷芳反問:“請還問清政府,國民會議未決以前,何以不即行消滅?……設國會議決為共和立憲,清帝是否立即退位?”

照鄭孝胥的看法,南方如此悍然不顧此前約定,自成政府,實屬不智,17人(每省代表一人)投票就稱為“全國公舉”,“真可笑殺人也”。他提出:“使政府在北京亦集國會,決定君主政體,亦行頒布,則如之何?”

鄭孝胥所舉之策,袁世凱不會沒有想過。隻是這樣一來,南北定然決裂,這是南北雙方的實力派(北如袁世凱,南如張謇)都不願意看到的。此時各省仍有零星戰事:在山西,吳祿貞被刺;在上海,陶成章被刺;河北灤州、山東登州,打成一團。袁世凱的北洋軍三心二意,孫中山的北伐軍有名無實。

“退位”成為清廷選項

大局到了1月14日突然有了轉機,孫中山致電伍廷芳:“如清帝實行退位,宣布共和,則臨時政府決不食言,文即可正式宣布解職,以功以能,首推袁氏。”在此兩天前,清廷王公親貴舉行秘密會議,討論“退位”的可能性,因許多手握實權的親貴,如良弼、鐵良、載濤、載洵反對,會議沒有結論。而後來攪得滿城風雨的宗社黨,也是於此次會後成立的。

皮球踢到了北京方麵。君臣滿漢之間,如何定奪?

北京方麵的焦點人物,一是袁世凱,一是隆裕太後。1月2日,承宣廳行走(相當於國務院秘書)許寶蘅在日記裏記下了袁世凱入見隆裕太後的應對:

太後諭:我現在已退讓到極步,唐紹儀並不能辦事。

總理對:唐已有電來辭代表。

太後諭:可令其回京,有事由你直接辦。

又 諭:現在宮中搜羅得黃金八萬兩,你可領去用,時勢危急若此,你不能隻擠對我,奕劻等平時所得的錢也不少,應該拿出來用。

總理對:奕劻出銀十五萬。

太後諭:十五萬何濟事?你不必顧忌,僅可向他們要。

王朝末路,往往隻能君臣眾籌,以充軍費。明末崇禎帝在京師被圍後向諸臣勸捐,所得甚少。就在隆裕太後與袁世凱這場君臣應對的前一天,也就是孫中山就職的元旦,已經交出攝政王權力的載灃,按朝廷的要求,捐銀圓9375元,合銀7550兩。這錢有個名目,是“愛國公債”,規定王公大臣歲入2萬元以上者,捐購15%公債。載灃的歲俸是5萬兩,“故得此數也”。奕劻的歲俸當然不可能超過載灃,但他們父子多年貪墨,人人皆知,讓他出15萬兩,委實不多。何況之後幾天內,載灃又主動續購公債4萬多元,隆裕太後下了諭旨,就算袁世凱跟他串通一氣,奕劻怕也隻能再掏腰包。這位慶王爺在1月12日秘密會議上率先提出清廷“退位”的選項,恐怕他是覺得南北對峙愈久,他的荷包會被愈掏愈空。

1月19日,國務大臣與諸親貴再開會議。據許寶蘅日記稱,當時會議,“有議請後、帝遜位,於天津另組織統一臨時政府,民軍政府亦同時取消,以蒙古王公反對甚力,未曾決議”。就是在這次會後,12點15分,袁世凱出東華門,至東安門外丁字街口,遭遇了革命黨人的炸彈刺殺。

袁世凱並未受傷,但他正好借這件事,從此不肯出席此類會議。這一點,南方報紙的“北京來電”亦有記載,說袁的表態是“此事非閣臣所敢擅擬,請各王公自決”。他不出席,清朝王公又哪敢拿主意?但是越來越多的人提到“遜位”的可能性,“人情大為激動”。

袁世凱借莫理循講出心聲

南北高層各自搞動作,謠言四起,公眾自然也無所適從。1月21日,《申報》“專電”刊載兩條相關新聞,一條是“清太後已允遜位,因載澤等四人堅執梗阻,至難解決,今日(二十)又與袁世凱商議三小時,清太後大哭不止”,另一條是“滿清各親貴連日將現銀分存銀行,為數甚巨,並將眷屬遷入使館界內求請保護”。1月24日,《大陸報》刊載11日北京電雲,“今日下午,清廷決議拒絕遜位之請,此即為續戰之預兆。若袁世凱之態度,則無從得悉,大約恐不免於辭職也”。甚至有傳聞,鐵良主張殺掉袁世凱。

而據許寶蘅日記,1月21日、22日隆裕太後兩次傳親貴大臣約17人入對,“仍無決定方法,惟議定俟國會決定國體”。“國會”是相當虛無縹緲的東西,尤其南方臨時政府成立後,《申報》上已有言論質問:“革命事業至此,已告成功,留茲國民議會奚為者也?”

各省督撫的意見呢?陝西、甘肅、新疆等地是反對清帝退位的,東三省總督趙爾巽上奏要求君主立憲,敗離南京的張勳據說也致電親貴,“痛詆袁世凱不忠,皇室如果有退位之舉,當與袁決一死戰”。京中年輕親貴也反對退位,要求續戰。隻是袁世凱與北洋諸將都默不作聲,這件事就正如《申報》上的大標題“迷離撲朔之遜位”。

一片爭吵聲中,有一條報道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英國《泰晤士報》的記者莫理循發回該報的消息,稱“清廷將頒諭建設共和政府,且準選舉總統”,報道強調此信“由確實之處得來”。《泰晤士報》隨即發表評論,稱讚此舉,“謂此乃調停中國亂事最簡便之法,又謂袁世凱之資格,堪任總統,袁氏不特為政治家且為外交家雲”。

莫理循此時的公開身份雖然是《泰晤士報》駐中國記者,但袁世凱日後就任臨時大總統,莫氏立即被任命為大總統的政治顧問。莫理循在1912年與袁世凱的關係之密,不問可知。袁世凱通過莫理循,繞了這麼大個圈子,講出了自己的心聲。

幾乎與此同時,孫中山致電《字林西報》,再次明確了他辭去臨時大總統的五項條件,核心還是兩條:清帝退位,袁讚成共和。

對於1912年的袁世凱來說,稱帝並不是一個可行的選項,那樣他將與舉國為敵。不僅如此,按照中國的傳統倫理,袁世凱甚至不能自己出麵要求清帝遜位,雖然他已經被清廷親貴罵成“活曹操”。

1月26日,清軍將領由段祺瑞領銜,聯名致電清內閣、軍谘府、陸軍部並各王公大臣:請即代奏清廷,強烈要求清帝退位,宣布共和。這封電報最初列名者42人,公開發表時增加到47人,後來又補3人,達50人,北洋將領及關係密切者全數在內。這是遜位問題最重要的轉折點。此電一發,是否遜位,已無可討論,可以商談的,是遜位的代價。

好像是為了配合這場兵諫式的舉動,同日,革命黨人彭家珍以炸彈刺清廷軍谘使良弼於北京。良弼是吳祿貞留學日本時的同學,堪稱清朝皇室中最知兵者。此人一死,王公親貴紛紛請假,連集議都不參加了。

十餘日後,《申報》報道了一段“秘聞”,說革命黨在京津之間組織了“已死隊”(不是敢死隊哦),加入已死隊的人,要服下兩粒藥丸,十日內藥發必死。然後抽簽,抽到哪個滿奸漢奸,就去狙擊,反正也是必死之人,不懼偕亡或被捕。如果臨陣退縮,立即處死。報道說,彭家珍應該就是抽到了良弼,這才奮不顧身,以命換命。此事確否,不好說。

段祺瑞等人聯名奏請清帝退位後,消息還壓了一段時間,到1月31日,各報刊載《北京旗漢軍民上慶邸及蒙古王公二書》,仍反對共和政體,同時否認段祺瑞等人上書,指為“捏造”。

事實上,1月30日的禦前會議,良弼已死,多人請假,在奕劻、載灃的力勸之下,隆裕太後已基本確定退位。2月4日,南方報紙終於刊揭了段祺瑞等人的聯名請遜位奏折。天下皆知清室退位在即。

南北雙方討價還價

政體大事,突然就好像變成了一盤生意。

2月2日,許寶蘅記:“今日國務大臣又入對,商酌優禮皇室條件,聞太後甚為滿意,親貴亦認同,總理已電伍廷芳。”在上海的鄭孝胥,2月4日記:“聞滿洲皇族所爭者,優待條款而已,是已甘心亡國,孰能助之,哀哉!”

早在1月31日,《申報》已經透露了南方開出的條件,標題為《如此優待尚不夠消受耶》:

·退位,南京臨時政府同時取消,國會另選大總統;

·皇室俸養每年四百萬元列入預算,永無停止;

·皇帝退位後仍居北京或頤和園、熱河、避暑山莊,聽兩宮自行指定;

·皇帝退位後仍襲皇帝之位號,專奉祀宗廟陵寢,不幹預政事,如衍聖公然;

·各王公仍襲原有之爵位終其本身;

·旗人照舊給發口糧,以籌有生計之日為止;

·除皇帝外,滿蒙王公均享有被選為大總統之權利。

照《申報》的意思,這些條件已經夠好的了。但顯然,北方提出的、讓隆裕太後“甚為滿意”的內容,絕不僅止於此。2月7日,《申報》又有《磋商遜位條件之要點》一文,羅列了南北雙方最大的爭議點:

(一)皇帝尊號相承不替;

(二)旗兵不裁,由清帝留以保護禁城,其兵餉則歸民國政府撥付;

(三)王公爵號照舊襲封,且清帝有增封新爵之權;

(四)每年清帝受贍養金四百萬兩(民國政府提四百萬元,並稱不得用之以行反對民國政府之舉動)。

這些條款是由袁世凱電告伍廷芳的。這四點中,最重要的是(一)(四)兩條,清帝既然退位,保留旗兵可能性不大,而王公爵號照舊襲封,還要有增封新爵之權,用意在於補償王公親貴,臨時政府肯定也不太可能同意。

對於清廷王公大臣,孫中山2月3日命令內務部頒布的“保護人民財產令”五條,即是某種程度上的示好兼威脅:

三、前為清政府官吏所得之私產,現無確實反對民國證據,已在民國保護之下者,應歸該私人享有;

四、現雖為清政府官吏,其本人確無反對民國之實據,而其財產在民國勢力範圍下者,應歸民國政府保護。俟該人投歸民國時,將其財產交該本人享有。

五、現為清政府官吏,而又為清政府出力,反對民國政府,虐殺民國人民,其財產在民國勢力內者,應一律查抄,歸民國政府享有。

比之上海光複後民軍查封盛宣懷等人的財產,這條命令往後退了好幾步。奕劻等人,看到這個命令,應該放心了吧?雖然他的財產已經大部分運往天津租界或存入外國銀行。

鄭孝胥身為前“清政府官吏”,財產多在上海,未受太大影響。他懸心的還是北京要求“帝號不替”,民黨則議決“宣統及身而止”,鄭認為“如此直是滅亡耳”(2月8日日記)。

四百萬兩換“辭位”二字

南方輿論對清廷的要求一片罵聲。2月8日,《申報》副刊登出一篇駁斥清廷要求的文章,署名“堅白子”。行文相當犀利,不僅要求仿“漢之昌邑王、蜀之安樂公、齊之東昏侯”之前例,封宣統為“昏庸伯”,經費也隻同意“每年姑給以十二萬兩,五年後即行停給”。作者還說,滿族親貴之贓銀,“約有五千餘萬”,“我民軍不去查抄,已屬天大恩典,所請食俸一節,惟有以米田共奉之”;至於滿人生計,“中國滿奴約有五百萬,如以半男半女計算,男子每名每月給以餉銀三元,計月需銀七百五十萬元,年需九千萬元,我漢民汗血資財,安能供如許蠹蟲之消耗”?還有皇室居留地,作者說,“煤山風景最佳,可以居住”,暗指明崇禎帝下場之淒慘,正當與將亡之清室對照。作者的結論是“不能自食其力,噉人白飯,寡廉鮮恥是滿奴之大辱也。不能殲除胡虜,專恃和議,怯懦無能,是民軍之大辱也。願兩方麵各自思之”。

時間不等人,到攤牌的時候了。堅白子這篇文章發表的當日,隆裕太後召見袁世凱,堅持三點條件:一、留“大清皇帝尊號相承不替”十字;二、不用“遜位”二字;三、必須允“仍居宮禁或日後退居頤和園,隨時聽便居住”。袁世凱當即轉電伍廷芳,同時又與梁士詒密電南方代表,稱此修正案“係奉清廷交議,仍請切商統一辦法”,“優待條件措辭須渾括,將來須圖整理,方可平和就緒”。聽這意思,遜位已成定局,南方不妨強硬一點。

2月9日,伍廷芳電袁世凱,提出優待清室條件之“最後修正案”,同意先按每年四百萬兩歲用支付,“俟改鑄新幣後,改為四百萬元”。(這一改,差不多打了七五折,豈是小事?)最關鍵的是第一款:大清皇帝辭位之後,尊號仍存不廢,中華民國以待各外國君主之禮相待。次日,伍廷芳又電袁世凱,放了狠話:如2月11日尚未得清帝退位確報,優待條件即作廢。

唐紹儀在回報袁世凱的電文裏強調:“十四省軍民以生命財產力爭,專在‘辭位’二字……務懇力持辦到‘辭位’二字,即時發表……若小不忍,轉生大亂。”張謇亦電袁世凱,告以“種種優待專為‘辭位’二字之代價……萬勿牽延兩誤,敗壞大局,追悔無及”。

袁世凱在2月11日果然急電南京臨時政府,表示讚成共和,臨時政府所擬之優待條件,亦全盤接受。2月12日,宣統帝奉隆裕太後懿旨,正式下詔退位,第二道詔書公布優待條件時,果然用了“辭位”字樣。

這盤生意,事關各方利益,但最後的大贏家,無疑是袁世凱。清廷與南京臨時政府,都防著他,但又不能不滿足他。2月11日《申報》有一篇社論,感慨“袁世凱亦人耳,而我全國四萬萬人,竟無一人能揣測其用意之所在者。此亦奇聞之事矣……清皇室尚可優待,而袁世凱不可不防”,這種情緒是有代表性的。南方讓出總統大位,每年付出四百萬兩銀子,讓清室保留皇帝尊號與紫禁城,終於換得了“辭位”二字,通算下來,真不知是喜是憂,是賺是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