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布雷重新點燃一支煙,猛地一口又一口地吸著。幾乎聽得到煙絲的"噝噝"燃燒聲。"中日兩國攜手"雲雲,無異於"日本人終究不能做我們的敵人"。他的心再次一陣顫抖。因為在目前形勢下講攜手日本,很可能被青年學生罵作漢奸,仿佛間,大學生愛國情緒高漲,湧進外交部長辦公室,將紅、藍墨水作武器,弄得外交部長王正廷下不了台的情景又將發生。想到這裏,陳布雷一陣心寒。但是,文章不能不寫下去,蔣先生期盼著大作早日見報呢!一想到蔣介石半側病榻而執著此文的急切之情,陳布雷便沒有了倦意,其文章的思路便豁然暢通:……論到日本對中國的關係,我們必須將其對俄對美(與對英)之錯綜關係連帶並論,蓋在一方麵,因為日本欲遂行其大陸政策,與獨霸太平洋的理想,打倒勁敵,混一東亞,所以引起俄美的嫉視;在另一方麵,日本當局所持以欺騙其國民者,謂如不取得滿蒙,無以解除日本國防安全之威脅,換言之,就是日本為對俄對美備戰,所以必須經略滿蒙……所以日本如欲對美對俄備戰,如不消弭側背方麵的顧慮,豈但沒有製勝的把握,直無開戰的可能……接著,"就控製中國(海上兵力)"問題,就"陸上兵力"問題,就中日兵力對比問題,一一展開分析,直到文章結論--解鈴還須係鈴人:本文之作既不是策士式縱橫的辯言,也不是專門家謹嚴的著述,在作者自信,並不夾雜有絲毫的偏見和成見,更沒有什麼忌諱,隻是平平實實的就兩國真正利害,也為東亞局勢與世界和平作打算,所指陳的,沒有如何精奧的理論,實是一種平凡的庸言,但世界上真理之所寄,往往就在這些平庸道理上麵。兩國政治家如果有博遠的胸襟和深切的識見,即應不顧一切的排除障礙,起而實現上段所說的途徑,以打開今日的僵局。但是這個責任,幾乎完全在日本方麵,因為問題的前半段姑且不論,後來一切解決途徑的阻塞,是日本拒絕一切勸告的結果,自此以後,第三國或其他機關,固然大家隻好束手,而中國方麵既在國土被占的屈辱狀態下,也更無打開僵局的可能。我以為日人應知前路荊棘,皆由日本所自造,及此回頭,坦途立現於俄頃。中國古語說:"解鈴還須係鈴人。"所以打開難關的責任,畢竟還須日本來承當。
……一連10天,絞盡腦汁,文章終於要劃上句號,是否完美,他不敢說。他並不是怕蔣介石那裏通不過,而是擔心社會輿論。想到這裏,他硬著頭皮寫完最後一段:總而言之,中日兩國在曆史上、地理上、民族的關係上,無論哪一方麵說起來,其關係應在唇齒輔車以上,實在是生則俱生,死則同死,共存共亡的民族。究竟是相互為敵,以同歸於絕滅呢?還是恢複友好,以共負時代的使命呢?這就要看兩國,尤其日本國民當局有沒有直認事實,懸崖勒馬的勇氣,與廓清障蔽,謀及久遠的和平。
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長氣,接連抽了2支煙後,以最快的速度又將文章從頭到尾讀了兩遍,隻作了少許修繕,伸了一個懶腰,倒頭便睡了。直到衛士送來早點,他才知道,這是到小洋樓的第十一個早晨。他趕緊洗漱完畢,草草吃了早點,便直奔蔣介石住處。
蔣介石讀著陳布雷的《敵乎?友乎?》,拿起筆,斷然劃掉了"中日關係的檢討"字樣,交付侍從,囑咐按期發表。
日本軍閥並不買賬。《敵乎?友乎?》發表後,他們隻是理解為中國國民政府向他們日本大帝國的乞求,或者認為隻是中國人的緩兵之計,他們更是變本加厲地擴張。
文章隻達到了一個社會效果,徐道鄰借此名聲大噪。
這天,陳布雷來到蔣介石寓所,告訴蔣介石:"蔣先生,徐道鄰文章發表後,各報轉載,徐道鄰名噪一時。這徐道鄰也有意思,反倒借此向中央上書,控告馮玉祥主使殺了他父親的往事,這下就更熱鬧了!""沒有其他議論?"蔣介石對告馮玉祥之事不感興趣。
"也有半信半疑者,有謂此文非徐所作,定是出自別人手筆,且係當局所授意。
"陳布雷已經聽到有人猜測是他所寫,但他不敢也沒必要向蔣介石逐一彙報。還有更難聽的話,他也就隱瞞未報了。陳布雷會做下屬。
文章有社會反映,而且反映強烈。陳布雷未敢言明。
魯迅先生就一針見血地發表了他自己的看法:你記得去年各報上登過一篇《敵乎?友乎?》的文章嗎?做的是徐樹錚的兒子,現代闊人的代言人,他竟連日本是友是敵都懷疑起來了,懷疑的結果,才決定是"友"。將來恐怕還會有一篇《友乎?主乎?》要登出來。今年就要將"一二·九""九·一八"的紀念取消,報上登載的減少學校假期,就是這件事,不過他們說話改頭換麵,使大家不覺得。"友"之敵,就是自己之敵,要代"友"討伐的,所以我看此後的中國報,將不準對日本說一句什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