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郊,墳崗,深秋,落葉蕭蕭。
崗中一座新墳,新土未幹;塋旁一個儒生,形容憔悴。
這儒生,正是杜遠策,瑩中人乃是王伾。
所謂知音已逝,弦箏更又何為?杜遠策此刻正是這種心情,拜祭,他卻沒有香燭紙錢。懷中有紙墨,便將之鋪開,此刻重又落魄的他,隻能在墓前畫一幅畫,來祭奠王伾於己的知遇之恩了。
走筆宣紙間,他漸漸癡於作畫之中,仿佛王伾正站立在他身旁,一如往日,三四知音好友,每一筆的行雲流水,每一筆的情意遊走,都能得到唱和。作畫的人,看畫的人,都沉浸在一種不足為外人道的樂趣中。
已是夕陽臨照了,他的筆卻沒有停,似乎癡了,一切愁苦從他的臉上消失。恍惚中仿佛聽到王伾在旁讚了一聲“妙哉”。
他竟然笑了,好像忘了王伾已死,眾位朋交已貶遠州。他手走了最後一筆,懸筆半空,完美的意境。他忽然哈哈一笑,如往日般問了一聲,“諸位且看,此作如何?”
隻在那一刻間,他等著回答。
卻在那一刻間,四野死寂。
沒人回答他!他驚醒!
就在那一刻間,他突然癱倒,淚,傾瀉而下。四野無聲,惟有起伏的嗚咽。
夕陽坐晚照,好久.。。好久..他撐著坐了起來,於畫尾淒然起筆:
墓草青青青斷腸,
閑雲悄悄悄過往。
可恨英魂風中逝,
可憐江山已荒唐。
書罷,他將畫卷起,恭恭敬敬的放在墓前,兀自傷神一陣,惶然離去。
流水落寞水如昨,前塵燭火塵如墨。長袖揮不過,悲戚忐忑情錯落,曾經風月,今夜與我共漂泊。冷霜寒,淚一抹,青葉黃,黃不落。望眼紅塵今已破,憔容笑泯恩仇過,雲來雲去,莫尋我。君若閑,花幾朵。
杜遠策拜祭王伾歸後,紅塵已破恩仇過,漸生南山問菊,此去漁樵歸隱之意。
夫人馬氏,自然是夫唱婦隨。二人商量已定,變賣所有,略得了些盤纏便要出城,但尋個靜山僻水人情厚處歸隱以度餘生。
二人尚未走遠,就聽見背後急急一陣馬蹄聲,“賢弟將欲何往?”
回頭看時,卻是王叔文和仆人阿升。
“無處容身,但隨心而去,人情厚處是吾鄉也”
王叔文主仆二人下馬近前來,不及寒暄,王叔文急問道,“賢弟可曾拜祭王伾留下一幅字畫?”
“有”
“可曾題下一首詩?”
“有”
“詩中可有一句‘可憐江山已荒唐’?”
“確有此句,怎麼?”
王叔文歎了一口氣恨道,“文人性情多禍事,你這幅畫不知怎麼到了李實、俱文珍二賊手裏,在你那句‘可憐江山已荒唐’上大做文章,說你詆毀時政,欺君罔上。憲宗龍顏大怒,要辦你個滿門抄斬。”
杜遠策一驚,又一愣,爾後竟然大笑起來,“去去去!斬斬斬!隨他隨他!!”
王叔文一愣,馬氏苦笑道,“滿門,滿門,杜郎早年考妣俱喪,素無兄弟,又膝下無子,滿門也不過我二人而已。”
“你你你!你真是..”王叔文也不知說什麼,指指杜遠策,無奈歎了一口氣。將馬牽過,並那仆人阿升的馬送給杜遠策夫婦,“上馬逃吧,越遠越好。”
王叔文說完也不再多話,轉身就走。杜遠策舉手拜道,“多謝叔文兄,青山綠水不知何日再見,別過了。”
王叔文背著揮一揮手,似心事重重的樣子。
杜遠策又說道,“長安是非處,不宜久留,叔文兄也要早作打算。”
王叔文主仆已經走遠,聽不到他說的話了。杜遠策歎了一聲,夫婦二人上馬,出城絕塵而去。
杜遠策甫出城去,王叔文歸程中正撞見官複原職的李實、俱文珍帶著人馬來拿杜遠策。
俱文珍喝道,“杜賊何在?”
王叔文冷笑一聲道,“那邊去了”
“哪邊?”
“就是那邊嘍”
“那邊是哪邊?”
王叔文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李實也偷笑一聲,俱文珍才明白王叔文在戲耍自己,惱羞成怒將王叔文主仆收捕。李實、俱文珍趕到城門口,探得杜遠策夫婦已經出城,捉拿無果,悻悻歸府,以私放欽犯的罪名將王叔文主仆問斬。又擬畫通緝令,著各州府照令捉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