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過世時我才三歲,三歲的孩子是記不得什麼的,所以我沒有阿爹的印象。
聽阿媽說,阿爹是個大英雄。
他是在我三歲那年的冬季,跟大漢的林字軍打仗戰死的,屍體沒帶回來,聽說是就地埋葬了。
所以有一天阿媽哭著對我說,有機會一定要到那看看。
那時候我就在想,為什麼要打仗呢?打仗會死人,會死阿爹,沒有阿爹,阿媽會傷心。
後來阿媽告訴我,如果不打仗,我們會死,阿爹會傷心。
當時的我不太清楚,後來清楚了卻又不想懂得。
阿媽說,這世上每個人都有一顆屬於自己的命星,與自己呼應,掛在我們的浮黎天國裏,死後我們就會回到那顆星上。
那個夜晚,我就坐在阿媽身後,看著阿媽的背影,和阿媽數了一夜星。
後來吖,阿媽也去了,應該就去了那個傳說中的浮黎天國,阿爹也在上麵吧。
那一年我十歲,十歲的我不再懵懂無知,學會了生存。
不知何時起,我身後跟了一個小屁孩兒,他叫江格爾,在我們的土語裏,江格爾就是勇士。
當然,還是孩子的他自然是看不出任何勇猛的。
每天太陽東升西落,人們牧歌勞作,我就在想我的一生就會在這裏度過了吧。
他知道我最喜歡南迦峰的娑蘿,前人們說過見過南迦山峰的人終身有福,娑蘿便是這幸福的象征。
他十歲那年,在俄喜節那天來找我。
他說,他要去建功立業,回來時要帶著南迦山峰最美的娑蘿花,風風光光來迎娶我。
我笑了笑,對於十歲孩子的話我是不信的,雖然我也是在那時一夜長大。
那天,我也是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的背影逐漸與大雪山重合,慢慢消失。
人和動物一樣,忙著生,忙著死。
後來的許多年,我見慣了生命的出生與逝去。
生活很單調,單調到我從有些懷念他到非常懷念他。
我感覺我是真的喜歡上了他,
都說少女是懷春的,想是我也不例外。
記得他說,越過草原,隻要向南三十天就會找到他生活的地方。
我就這樣等著,等著,等著有一天,我心目中的王子騎著駿馬出現在我身前,單膝跪地,向我求婚,手中捧著南迦峰上那朵最美的娑蘿花。
我應該會同意的。
時間又過了幾年,他沒回來過。
後來我就想,一個十多歲的娃兒,會講什麼承諾呢。
我二十歲那年,草原來了客人,狼主用了我從來沒見過的禮節親自迎接,那是一位貴人。
我還記得那個貴人,她有一雙好看的眉毛,不知怎麼,麵目是記不得了。
那天夜裏,我就坐在曾經陪著阿媽的土包上,看著那個貴人的帳篷,數著星,想著江格爾,想著阿爹,想著阿媽。
第二天,那位貴人問我,願不願意離開這裏?
我想我到底還是要出去看看的。
於是我就隨著貴人的車隊離開了。
故事都是美好的,如果我的人生也書寫成故事,大抵也會有個美好的結局吧。
。
再後來,我沒有再見過貴人,而是和一群少女訓練著,學習著,很充實,卻沒有自由。
那時我才知道這世上還有那麼多的東西要學。
知識是沒有盡頭的。
不過每天夜裏我還是會想江格爾,想阿爹,想阿媽。
兩年前,我終於有了屬於我自己的自由。
我找到了阿爹的那片墓地,那是在大青山的山腳,有很多土包,阿爹就在其中。
找到了江格爾生活的地方,叫榆城,那裏的榆樹,很美的。
聽說他後來去了長安,我也跟了去。
終於我找到了他。
結局永遠不是我想的那樣。
今年我三十,沒了芳華。
注:南迦:天路草原上大雪山的聖峰,高不可攀,長年被雲霧籠罩,難得一見。
娑蘿:草原象征愛與吉祥的聖花,也是幸福的象征。
俄喜:翰古鄂爾祖先定居的日子,當天人們圍著篝火吃羔,喝酒,跳舞,祈求一年的風調雨順,後來發展成為翰古鄂爾勇士的成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