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九的師父常常歎息著說,離九你這幾年來隨你蘇良哥哥東奔西走,四處遊玩,沒事的時候就練練劍,學學琴棋書畫跳舞騎馬和煮茶做飯,是不是忘了什麼。而離九從未回答過,誰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
離九遊北燕。
殷亡後的三年中,寧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侵吞蠶食著九州諸侯,寧國一病多年的君主終於駕崩,伊何也成功登上帝位。離九有時候會歎息著對蘇良說,哥哥你看到了麼?這才是一個真正的帝國即將崛起的模樣,你說那些人為什麼會覺得我是希望?我一個人加上他們這群愚忠的臣子就足夠在這熊虎之師的鐵蹄下送命了麼?多數的時候蘇良不會回答,隻是說一些笑話來逗逗這個妹妹,教她不要想那麼多。但是有一次他喝多了就接口問道:“你為什麼覺得自己不行?”那時候離九的臉漸漸變成在燭光下也清晰可見的蒼白,她不自然的笑了笑,接道:“哥哥喝酒。”最後灌了自己一肚子酒,醉得不省人事。蘇良歎口氣把離九背回客棧,自此再不問她複國之事。
離九的師姐青言恰巧也在北燕,所以離九在聽了蘇良所說的三月初六是北燕的盈采節會有盛大的煙花表演之後,就拉了師姐要去最近的召陵去看煙花。
青言受不住離九的軟磨硬泡,最終還是和離九一起站在了召陵的大街。召陵民風樸實豪放,所以即使是召陵剛被寧國吞並不久,老老少少還是出來過節看煙火。青言看見滿大街的人的時候不禁有些頭疼,青言是個刺客,她不喜人多,可是同門師妹顯然不那麼想,她看見離九正東張西望,有些不滿的嘟囔:“為什麼還不開始?”有一個聲音自然地接道:“姑娘心急了,煙火都是酉時三刻才開始的。”這個聲音好像是清風吹過簫管,清澈明朗。所以青言不由得回頭來看這個聲音的主人,是個同樣清朗的男子,臉略顯瘦削但眼睛明亮有神。離九也回過頭,笑了一下說:“多謝先生,師姐我們去那樓閣上看吧。”青言被離九拉著,與那個微笑的男子擦肩而過,登上樓閣。
煙火像巨大的妖異的花在墨藍的天空次第綻放,離九卻低頭去看那個剛剛說話的男子,有些眼熟。他衣著錦袍,所佩玉飾並非俗物。讓離九更為在意的是他一身的氣勢,不是平民該有的驕傲和自信,也不像什麼簡單的富貴人家,至少該是個累世的王侯。
一夜流彩,仿佛世間繁花開遍。煙火明滅,如晝夜之交,滿滿都是要溢出來的光彩。
月餘,離九正在召陵之北的小屋裏釀酒,蘇良醉醺醺地闖進來,那一壇酒都灑在了桌子上。不待離九開口,他已張口道:“你知道寧王在找你麼?”話裏都是陌生的語氣。
“找……殷亡主麼?”離九滿臉詫異。
“就是找你,離九。”蘇良幾乎要趴在桌子上了。蘇良從未叫過離九現在的名字,三年來一直叫她丫頭,他是這麼解釋的,名字是會變的而丫頭永遠不會。
“你還記得召陵的煙花麼?你遇見的那個年輕的先生,就是,就是伊何啊,”蘇良把壇子中的最後一點酒倒進嘴裏,不去看離九的臉,“他正在懸賞你呢,還有召陵城的百姓,那是多少人……”他搖搖晃晃地轉過身,“怎麼辦?丫頭。”
離九聽到了蘇良酒嗝裏輕輕的歎息,沉默了許久:
“那哥哥,我便去一趟吧。”離九說的好像是去召陵那樣輕易,心裏卻止不住的顫抖。
蘇良拿著那個空空的酒壇子要走的時候,對沉默的離九說:“丫頭,莫要做什麼傻事,哥哥要你好好活著。一切有哥哥我。”聲音低低的,帶著極大的不確定,最後,有些抖起來。
離九點頭目送蘇良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