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給我一支煙(男版)15(1 / 3)

二十九

如果不是芳芳來了,阿輝可能還不會醒,我想他是得了嗜睡症。當精神被掏空時,要麼失眠,要麼嗜睡,誰都逃脫不了這樣的規律。當然,燕雁的死亡以及她對他的癡愛並不是致使阿輝嗜睡的根本原因,這隻是根導火線,其實他的精神早就在數不清的說謊中變成了一根空心的玻璃絲。他嗜睡,表明他一直是清醒的。黎明來臨時,阿輝真正沉入了夢鄉,失去了夢囈的睡眠便如天使一樣純潔。望著熟睡中的阿輝,我產生一種莫名其妙的感動。與那麼多形形色色的人同床共枕,從來不注意他們的睡態,當情欲釋放完之後,我隻看見放在枕邊的錢。現在沒有錢,隻有一個嗜睡的人,在我最無助的時候,他曾經給了我親情一樣的友誼;在他最失落的時候,他睡在了我的床上。他的呼吸很均勻,也許這是他睡得最踏實的一覺。我替他輕輕掖好被角,他動了動,又沉入了香甜的睡夢中。阿輝,你就做一場關於風花雪月的好夢吧!

芳芳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分,我在陽台上看見了她,她的腳步裏有些局促不安。這時,我把她與夕陽連在了一起。她很年輕,才20多歲,而實際上她已不年輕了,正如我自己一樣。芳芳是來叫我回她那裏的,她告訴我,她把所有的東西都洗了一遍,而且熏了香,我再也不會聞到那個老頭的氣息了。真是個傻女孩!我很衝動地吻了她,她有些羞澀地回應著我,她的嘴裏有股消化不良的味道。她說:“跟我回去吧!”我說:“再等一等。”她走進了裏間,看到了睡在床上的阿輝,就愣在那裏,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把我拉到客廳裏,問:“他是誰?”我說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她又問:“你就是為了和他同居才離開我的?”幹過這一行的,這一方麵真的是很敏感,如果是一個社會上看似單純實際複雜的女人,看見兩個男人住在一起,也絕不會往那一層上想。我惡作劇地說:“你應該知道,大多數的‘鴨’都是男女通吃,我也不例外。”我這一說,她頓時有了眼淚。她說:“我告訴你,隻有一個女人會對一個男人死心塌地,而一個男人對另外一個男人絕不可能是這樣的。”她說完之後,用火柴點上一支煙,但沒有吸,而是望著我,她在等待我的回答。我撫摸著她深棕色的頭發,說:“願意跟我去流浪嗎?”她咧開嘴淒然地笑說:“流浪的日子我過夠了,現在我隻想安定下來,好好過日子。”我說:“看來,你也正在變老。”她吸了幾口煙,朝我邪麼地笑了一下,離開了我的住所。不一會兒,她又回來了,一臉自信地說:“歐陽劍,我告訴你,我的名字就刻在你身上,你離不了我!咱們走著瞧!”我聽見了她咚咚的下樓聲。

容不得我喘口氣,阿輝走了出來,他的臉色看上去有些凝重。我問:“沒睡好嗎?”他反問:“你們說的都是真的?”我說:“是的,我準備繼續去流浪。”他說:“我不是指這個。”我自然知道他指什麼,既然他想知道,那麼我就全告訴他。我說:“‘進宮’時,我被雞奸過。後來,我成了他的,怎麼說呢,情人吧。第一次被他幹的時候,我沒有反抗,因為反抗也沒有用,再說我想在裏麵過得好一點。知道第一次時我想到了什麼嗎?我當時想,如果早知道會有這一天,在大學時就該勾引你。如果是這樣,我就不會有肉體和心靈的疼痛了。”說完這些,我放聲大笑,阿輝也跟著笑了起來。他指著我:“你可真是天生的尤物!”我們笑得一起癱在了沙發上,很久才緩過勁來。阿輝打開手機,立刻有幾個電話切了進來。他接完電話,對我說:“我得走了。”我說:“已經這麼晚了?”他詭異地說:“你要是使出你那尤物的手段,我怕把持不住自己。三十六計,走為上!”他大笑著出了我的房門,後來他又折回來,問:“燕雁最後說了什麼沒有?”我告訴他,燕雁最後說的隻有“媽媽”兩個字。阿輝長歎了口氣,低頭沉思了片刻,等他抬起頭時,眼睛裏閃著熠熠的光芒。他笑問:“你看我出國怎麼樣?”我反問:“你在尋找自由?”他搖搖頭說:“不是自由,而是自我。”我說:“一回事兒。沒有自由,哪有自我?不過,當你自由的時候,同時也是孤獨的。”他意味深長地望著我,幾秒鍾之後,他無奈地搖搖頭說:“這都是說著玩的!不過,有一件事是真的,這次回去後,我打算成立一個基金會,專門幫助那些被醫生判了死刑的病人。”我說:“這麼做是為了賀雁燕?”他說:“一半一半吧,一半為她,一半為我自己。”但我以為,他更多的是為了他自己。

阿輝離開了,我並沒有回到芳芳那裏。我做著流浪的一切準備,其實我根本不知道我要到哪裏去,未來是茫然的,但是我還是很投入地做著一切。先到銀行把所有的積蓄都存入信用卡,然後開始整理東西,該扔的都扔了,有些舍不得扔的,都給了房東。房東兩口子到我房間裏,說了好多知冷知熱的話,最終我才發現他們的真正用意隻有一個,那就是我的租房合同還有兩個月才能到期,我得給他們一些賠償。這真是座充滿著冷漠的城市,在他們熱情的背後,隱藏著的是對金錢的貪婪,一切都是交易,這就是這座城市裏凡夫俗子們的本質。在一陣討價還價之後,他們終於同意我再多付給他們一個月的房租。他們又對我說了好多知冷知熱的話,然後心滿意足地走了。那晚,傳過來的麻將聲裏充滿了喜悅。

我接到了臭蟲打來的電話。他在電話裏說,他很孤獨。他當然會很孤獨,因為他失去了對手,我就是他的對手,現在我與他一樣成了性無能者,他也就失去了對手,他的世界一下子就變得黯淡無光。夜色中的行人,總是孤獨的。隻是我弄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我能給他什麼?難道他也會像阿輝那樣向我敞開心扉嗎?當然不會。但他在電話裏跟我談了很多,我差一點就被他感動了,可是當他問我願不願意與他聯手搞一個什麼性保健藥品銷售時,那點感動一下子就被打入十八層地獄了。為了這事,犯得著說那麼多廢話嗎?他跟房東其實沒有本質的區別。我謝絕了他,然後掐斷了手機,然而我卻感到無邊的孤獨。

天黑了,夜幕籠罩著這座城市。夜色中的城市其實比白天要繁華得多,它的繁華不是來自那些光怪陸離的霓虹,不是來自林立的高樓大廈,不是來自如蟻的人群,而是來自欲望。在這座城市裏,潤河散發著欲望,長江充溢著欲望,高樓大廈寫滿了欲望,霓虹張揚著欲望,人的臉上躍動著欲望。這是一座欲望的城市,欲望隻有在夜色中才露出本來的麵目,而白天,欲望有陽光做麵紗,於是它成了陽光下的天使。行走在欲望中,我感到腳下的路浮在了水麵上,於是我的欲望膨脹起來,但是我卻不知道這欲望到底是什麼。

我走進了“流星花園”,布局和裝飾還是老樣子,不知為什麼,我卻有了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這裏的“鴨”們,我居然一個都不認識,他們都比我出道時要年輕;有幾個客人在與幾個“鴨”聊天、打趣,客人也都是生臉。沒有生意的“鴨”看見我進來,立刻向我投來獵人的眼光,有的很漠然,有的向我暗送秋波,亦如過去的我。站吧台的是一個半老徐娘,她看見我,立刻嗲聲嗲氣地說:“先生啦,我們這裏的小夥子可棒啦,喜歡什麼類型的,跟我說,包你滿意。”我告訴她不是來找貨的,是來找他們老板的。女人上下打量著我,眼睛放出了光。她說:“我就是老板啦。”我說:“我是說那個李老板。”女人“噗哧”一聲笑出來:“鬧了半天,原來是這樣。李老板一個月前就把店轉給我了。”我一驚:“那她現在到哪兒去了?”女人警惕地望望我,我告訴她我是李老板的朋友,剛從外地來。女人的臉這才舒展開來,她說:“這個我也不大清楚。”我向她道了謝,轉身走了。女人衝著我的背影喊:“先生以後常來玩!”可是,我永遠也不會再來這個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