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耐心與她解釋道:“她不盡職責,未曾好好照料你,待我上稟阿爹,再處置她。”她本是想先稟過陛下再由陛下決斷是打是罰,但這人太過聒噪,若是過會兒太醫來了還不消停,還攪擾了太醫診脈,不如先拘起來。
晉陽對乳母的感情不如對高陽深厚,但她年幼心軟,就低聲的求著高陽:“不能饒恕一回麼?”
高陽正色道:“有的人心眼不好,即便饒過她一回,也是改不過來的,留在身邊反倒不知什麼時候就壞了事,不如盡早打發了,還能留條命——也算是為她好了。”喜愛一個人,難的不是縱容,而是製止。
晉陽畢竟人小,尚且懵懂,並不很明白。
而門外站了許久的李世民,卻聽懂了,不止聽懂了,他還驚訝於這個女兒何時竟有這樣的見地。
他原在晉王那,看到高陽派了人去探望,還問了許多關切的話,便順道來看看兩個女兒,走到立政殿前,又想起這是皇後生前住的地方,一時間滿心悵然,隻覺心痛難忍。待他慢慢的踱進來,便見高陽正令人製住了乳母,他是不滿的,乳母是長孫皇後留下的人,父母身邊侍奉的人,子女應當予以尊敬才是,但他並非不問緣由便給人定罪的無道昏君,便在外看了一會兒,這一看倒是讓他看出了眉目來。
原來是乳母不盡心。
李世民適才的不悅全然散去,令身邊的內侍高聲通稟過,方負手走了進去。
一見李世民來了,晉陽懨懨的臉上也有了精神,雙眸如夜空中最閃耀的星辰一般亮晶晶的,甜甜的喊道:“阿爹。”
高陽也笑眯眯的上前迎了李世民坐下後,方行了個禮。
李世民也衝高陽笑了笑,而後板著臉,故作嚴肅的與晉陽道:“你好生躺著,勿要出來受了涼。”看似嚴厲,實則疼愛萬分。
晉陽就往被窩裏縮了縮,臉上還帶著兩個清淺可愛的笑渦,顯然是不怕李世民的。
李世民也笑了起來,這一笑讓眉宇間橫結的鬱氣都疏散了不少,他起身坐到晉陽的榻旁,因屋中昏暗,故而適才並未看清晉陽的臉色,這會兒坐得近了,又有雁魚銅燈的光芒映照,連李世民都看出晉陽粉嫩的臉頰過分紅潤了。
他氣色一沉,頓時讓人感受到萬分壓迫,眼中柔和不再,化作一潭辨不清喜怒的深水,平靜無波的對近身內侍道:“去召太醫來。”
不等內侍應答,高陽便道:“早去了,想必這會兒當快要到了。”
李世民就讚許的看了她一眼,而後溫聲問著晉陽,哪裏不舒坦,渴不渴,需不需飲水?事無巨細,問得十分全麵。
不久,太醫果然來了。
太醫在外麵就知道陛下也在了,入內來更添一分小心,搭上晉陽的脈搏後,這一分小心馬上又添做了兩份,見太醫神色越發凝重,李世民也凝重起來,靜靜的等到太醫收了脈枕,方沉穩的問道:“如何?”
太醫斟酌了言辭,回道:“十八娘這是受風寒了,風寒之人脈象本該浮緊,可十八娘這脈象卻偏又浮數有力,這是內裏火氣聚而不散之象——微臣先開幾服藥,往後,也定要精心調養方是。”
李世民一揮手,太醫便忙退去偏殿寫藥方了。
高陽這時才出聲道:“十八娘底子雖弱,前幾年也一直好好的,傷風咳嗽都甚少。”她是已經想好必須要把那乳母換走,李世民不來,她有別的辦法,這會兒李世民來了,就更便宜了。
李世民自然也聽出了她言下之意,沉峻的點了下頭道:“我有主張。”他說罷,突然仔細望了望高陽,緩緩地說道:“你好似沉穩了許多。”
高陽乍聽之下還有點心驚,不過很快又覺得,沉穩一點對現在的她而言並不是什麼壞事,不如就此慢慢的“沉穩起來”,便利落的道:“兒總不肯令阿爹操心的。”
李世民大感欣慰,想到太子承乾氣度,魏王泰偉才,晉王治孝敬,而今一貫直率可愛的高陽也沉穩起來,不禁很覺得高興,長孫皇後仙逝,她留下的一眾兒女也算是補償了,他要好好培養他們長大,才對得起皇後臨終的殷切囑托。
這麼一想,連日來的悲傷也漸漸淡去,李世民輕聲的逗著晉陽歡笑,等太醫寫好方子,他親自看過後才令人下去煎藥。
高陽現在對如何做一個令陛下滿意喜歡的女兒非常的得心應手,即便她仍對前路懷有畏懼,感覺迷茫,但並不妨礙她打下最好最堅實的基礎。待晉陽在婢子們的連番哄勸下好不容易喝下一碗苦藥汁,高陽便對李世民道:“是時候用晚飯了,阿爹可要留了飯再走?”
李世民看了看牆角的銅漏,果真不早了,便搖了搖頭:“不,我召了無忌,眼下怕是已在甘露殿等著了。”
聽到無忌二字,高陽耳朵動了動,但她臉上沒有半絲不對,上一世都沒鬥過長孫無忌,更別說眼下還什麼勢力都沒有,她並不以為現在的她能和誰做對。
李世民走了,走的時候,順手還將那乳母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