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偉成本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賑濟饑民的事,原來辦得十分認真,便沒有銅腳道人一番囑托,也不至和尋常借賑災撈錢的樣,經手的隻圖中飽,何況有番囑托?不待說一府的饑民,沒一個不實受其惠。賑務辦了之後,官廳對於捐錢出力的人,照例有一大批保奏。陸偉成因黃葉道人的功績太大,不能與尋常捐錢出力的人一例保奏。親自步行到玄妙觀,請示黃葉道人,看他心裏想得何種褒榮之典。黃葉道人從來不按見官府的,這回卻破例迎接陸偉成到靜室裏款待。陸偉成表明來意,黃葉道人表示不願意的神氣說道:“貧遭自行功德,別無他項念頭。無論何種褒榮之典,在貧道看來,都覺得不堪,不是小家修道的人所應當膺受的。”陸偉成那裏知道黃葉道人是朱明之後,正恨挽不同劫運,不能把清室推翻,光複他朱明的故物,怎麼反想得清室褒榮之典呢?以為黃葉道人是客氣的推辭,很誠懇的說道:“你老人家雖是清高,不存這種念頭,然朝廷酬庸之典,是沒有偏私的。”黃葉道人見陸偉成說得極誠懇,遂點頭說道:“貧道個人實用不著何等褒榮,但我住持這玄妙觀的年數不少了,卻沒一些兒可以留作紀念傳之久遠的東西。你能為玄妙觀奏請領下全部道藏,倒可以作鎮觀之寶。”陸偉成聽了,自是欣然應諾,轉奏上去。不料部裏竟批駁下來。陸偉成在官場中混的日子不多,又是個科甲出身,不大明白部裏需索銀錢的手段。見保奏上去,居然批駁了,隻急得甚麼似的。黃葉道人倒知道部裏批駁的用意,親自進京,花了上萬的運動費,經過一年多的時日,才將全部道藏請下來。這一路運回襄陽,沿途官府都焚香頂禮。陸偉成事先就滿城張貼了告示:道藏運到襄陽的這日,家家戶戶都得在門口陳設香案。襄陽一府的百姓,受了黃葉道人賑濟之德,異口同聲的稱黃葉道人為萬家生佛,沒一個不想瞻仰豐采。
朱複姊弟和胡舜華,正在這日由金陵到了襄陽,看了這家家點燭戶戶焚香的情形,不知道為的甚麼。向人打聽,才知道是迎接玄妙觀從清廷請下來的道藏。朱複也不明白道藏是甚麼東西,有何焚香頂禮迎接的必要。少年人好事,定要參觀一番。朱惡紫胡舜華也願意看個究竟。三人便雜在瞧熱鬧的人叢中,等待道藏經過。耳裏就聽得瞧熱鬧的人議論黃葉道人如何高壽,如何富足,和陸知府如何要好,這一部道藏的價值是三十萬石白米。朱複一聽黃葉道人的名字,心裏就是一驚。正待和朱惡紫說話,忽前麵鼓樂聲喧,兩旁鞭炮齊響,原來道藏已由這裏經過。隻見十幾口木箱,每口用四人抬著,木箱上有繡金龍的黃緞子覆著。前麵八人扛抬,抬著聖旨兩字。後麵一個黃袍老道,也坐著八人大轎,還有許多官員的轎子,跟隨在後。
朱複看了聖旨兩字,便不由得氣忿,不高興再看。帶著惡紫舜華,投到一座古廟裏。悄悄的向朱惡紫說道:“姊姊知道方才坐八轎的老道是誰麼?”朱惡紫搖了搖頭道:“我和你一般的,今日初次到這裏,誰知道甚麼老道?是好東西,當不至有這番舉動。”朱複道:“這事很奇怪。據路旁人說,這個老道,便是黃葉道人。我師傅曾對我說過,他老人家平生最欽佩的,碧雲禪師之外,就隻黃葉道人和金羅漢。並說過黃葉道人的胸襟行徑,教我將來行事,當推黃葉道人的馬首是瞻。隻是照方才的情形看起來,何嚐是和我們同道的人呢?”胡舜華道:“隻怕不是師傅所欽佩的那個黃葉道人。師傅怎麼會欽佩這種勢利出家人呢?”朱複道:“沒有第二個。黃葉道人在南七省,出家人無不推祟,有誰能假?幾省玄妙觀的總住持,更不是別人假冒得來的。”朱惡紫道:“不管他是真是假,我們到了藥王廟,會見棲霞師傅之後,就自然知道詳細了。”胡舜華道;“不錯,棲霞師傅與這裏相隔咫尺,斷無不知道詳情之理。”朱複道:“不然,這事用不著問棲霞師傅。並且道藏今日才到,棲霞師傅也未必便知道詳盡。不如今夜我親往玄妙觀探看一遭,務必探個水落石出。”朱惡紫勸他不要去,朱複一定不肯。朱惡紫道:“也罷,就讓你去走一遭。惟對於老前輩千萬不可有無禮的舉動。這古廟不好停留。我二人可先去藥王廟,你探過玄妙觀便來。”朱複應是。朱惡紫遂同胡舜華去柳仙村藥王廟。朱複獨自等到夜深,在古廟中改了裝束,穿簷越棟,向玄妙觀奔來。不知他探得了甚麼情形?且待第四十七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