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在常德城隍廟裏,無意中看見一個蓬首垢麵的叫化,雖是衣服破舊,容額憔悴,形貌舉動,卻還能認識就是徐書元。陸偉成心中十分驚訝。思量人的像貌,雖有相同的,然何至象到這樣一般無二?我記得徐書元鼻端上有顆川豆大的紅痣,這叫化鼻端上也有一顆。我若非親眼看見徐書元死了,裝殮在棺木內,封了棺蓋,必將這叫化當作徐書元。世間沒有死了多久又活轉來的人,教我怎麼敢認他是徐書元呢?陸偉成看了這叫化一會,這叫化也象不覺著有人注意他的樣子。陸偉成竟不敢認,隻得撇了叫化走出廟來。才走了十來步,忽聽得背後有人喊陸少爺。一聽那喊的聲音,不是徐書元還有誰呢?
陸偉成忙立住腳回頭看時,那叫化已跟在背後來了。對陸偉成作揖說道:“陸少爺便不認識徐書元了嗎?”陸偉成道:“怎麼不認識?不過實在想不到你還在這裏。所以隻看了你一會,見你也不像認識我的,故不敢冒昧。你怎的在此地,成了這個模樣呢?”徐書元笑道:“並不怎的,隻因這模樣很舒服。我動身回湖南的時候,承陸少爺送了我數十兩銀子,我心裏至今感激。因此特地來常德謝謝陸少爺。”陸偉成見徐書元說話的神情與當年無異,忍不住問道;“你動身回湖南的時候,不是曾得過急病嗎?後來在甚麼時候好了呢?”徐書元笑道:“不瞞少爺說,當日急病死了,是一樁假事。因怕少爺年紀小,不知道輕重,將那早在桂樹上看見的情形,胡亂向外人說,外麵知道的人一多,說不定還得鬧出大亂子來那時除了裝死,沒有旁的方法。”
陸偉成此時的知識,比較當年充足,聽了徐書元的話,料知必是白蓮教一流的人,登時又動了要從徐書元學法的念頭。便仍和徐書元回到廟裏,揀了個僻靜的所在坐下來,說道:“你當日不肯將那梳頭的法子傳給我,是怕我年紀小亂說。於今我可發誓,斷不向人提出半個字,你可能放心傳我些法術麼?”徐書元笑道:“少爺富貴中人,要學這些邪術有甚麼用處?”陸偉成道:“法術有甚麼邪正?用得邪便邪,用得正便正。”徐書元聽了,很吃驚似的說道:“少爺是有根基的人,見地畢竟不凡。不過少爺現放著光明正大的高人在這裏不去拜師,我很覺得可惜。”陸偉成連忙問道:“誰是光明正大的高人?現在那裏?我若知道,安有不去拜求之理?”徐書元道:“少爺將來的造詣不可限量。我因感激少爺周急之義,不能不來指引少爺一條明路。從此西去二十多裏,有座山名叫烏鴉山。那烏鴉山底下,有家姓朱的,聚族而居,老少男女,共有二三百口人。公推朱鎮嶽為族長。這朱鎮嶽在常德一府,都隻知道他是個極正大的紳士,卻少有人知道他夫妻兩個都是當代的大劍俠。少爺若能拜在他門下,學成了劍術,將來超神入聖的根基,就在此番穩固了。
陸偉成問道:“不就是一般人都稱為朱三公子的麼?”徐書元連連點頭道:“正是朱三公子,不過他此時已是五十多歲了。他原籍是常德人,但是他父親在陝西做官,他是西安生長的,二十歲才回常德來。他單獨一個人,押解二十萬銀子,從龍駒寨起運,徑回常德。一路之上,驚動了多少綠林豪傑。也有轉這二十萬銀子念頭的;也有聞得朱三公子的名,不服這口氣,要和他見個高下的。隻是哪有一個是他的對手呢?惟有他的夫人田廣勝的小姐,那時正避難在黔陽山中,聞了他的聲名不服,和他較量了半夜,將他的腿刺傷了,然而田小姐自己也免不得受了重傷。那時朱三公子的威名,在江湖上可以說得無人不知道。”陸偉成聽了這些話,覺得很希奇好聽,插口問道:“甚麼夫妻倒相打起來了呢?”徐書元笑道:“不打不成相識,這是一句老話。他們若不相打,也不得成夫妻。這事說來話長,少爺能拜在他門下學劍,詳情自然會知道的,此時不必說他。我為報答少爺一點周急的好意,特地到此地來指引少爺一條明路。於今話已說明,我還有事去,不能在此久留了。”陸偉成正待問去哪裏?有甚麼事?隻一轉眼間,就不見徐書元的蹤跡了。不覺嚇了一跳。忙起身四處張望。
隻見廟門口擁進十多個衙差來,各人手持單刀鐵尺。一進廟門,就留了四個人,將廟門把守。餘人衝到廟裏,各自睜著銅鈐般的兩眼,向各處搜索,有兩個將陸偉成渾身打量。陸偉成不睬,提腳往廟外走。這兩個衙役都張開手把去路攔住,喝問道:“你是甚麼人?你既在這廟裏,應該看見那個叫化。你隻說出他此刻躲在甚麼地方,便不幹你的事。”陸偉成道:“不錯,剛才還見有個叫化坐在這廊下。不知怎的,你們一進廟門,那叫化就不知去向了?那叫化犯了甚麼罪,你們象是來拿他的樣子?”不知衙差怎生回答?且待第四十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