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漢子扡地立起身來,揚手指住同夥道:“這酒且慢喝,得問一個明白!”隨望著萬清和道:“先生怎知道我們會來這裏避雨;一切都安排好了等候?先生不把這話說明,我們卻不敢領情!”
萬清和見漢子說話的語意很和緩,聲色卻甚是嚴厲,已知道他說這話的意思,是恐怕誤遭毒手!卻不慌不忙的笑答道:“你們到我這裏避雨,也不打聽打聽我是甚麼人嗎?”
那漢子立時變了顏色,說道:“你是甚麼人?我們不過是順路借這裏避雨,半夜三更去那裏打聽?隻是不問你是甚麼人,我們也不怕!”
眾人聽了漢子的話,都跳起身,準備廝殺的樣子!萬清和哈哈笑道:“諸位放心坐下來飲酒罷!我是有名的賽管輅,雖不敢說知道過去未來,眼麵前事,誰也瞞不過我萬清和!我今早占了一課,就知道今夜有上客降臨,並知道你們是從西方來的,所以準備了些酒食等候。你們不用疑慮!我若有惡意,也不是這們做作了。”
那漢子這才幾步走到萬清和跟前,一揖到地笑道:“原來先生就是賽管輅萬清和嗎?我久聞先生道法高深,隻恨無緣拜見!想不到今夜在這裏遇著,虧了這場大雨,真可算得良緣天賜!”
萬清和看這漢子,雖是短衣窄袖,和眾人一般的麻鞋套足,青絹裹頭,卻另有一種英爽之氣,舉動談吐,都不似尋常人!當下便也回了一揖,說道:“不敢,不敢!我還不曾請教老兄的貴姓大名?”
原來這漢子,便是廣東有名的大盜李有順。超速首發練就了一身高去高來的本領。會射一十八枝連珠袖箭,能使一十八個人,同時受傷倒地;上山下嶺,更是矯捷如飛,同夥中都稱他為爬山虎,江湖上就呼他為李飛虎。
那時兩廣的婦人孺子,聞了李飛虎的名,都沒有不害怕的!官廳懸了上萬的花紅捉拿他,那裏能望見他的影子!萬清和神課的聲名,知道的本也不少。李有順這時見了麵,並不隱瞞,即將其姓名說了。萬清和見是李有順,也就喜出望外!當下大家開懷暢飲。
酒至半酬,李有順笑問萬清和道:“先生的神課,果是名不虛傳!可否請先生替我們占一課?我們打算明夜去東南方,做番生意,看去得去不得?”
萬清和旋點著頭,旋捏指算了一算,慌忙的說道:“東南方萬分去不得!去了必有性命之憂,不是當耍的!”
李有順聽了,吃驚問道:“不去東南方,就不妨事麼?”
萬清和道:“不去東南方,自然無事,還是西北方最利!”
李有順道:“謝先生的指教,我看先生這般大才學,實在不應該居這般簫條的家境!我很有些替先生不平!我是個一點兒才學沒有的人,就憑著這一副身手,在兩廣地麵,橫行了十年;恩怨分明,無不如願!我看人生如一場春夢,遲早都有個歸結的時候;樂得在生快活快活,何必刻苦過先生這般清涼日月!先生若不嫌局麵狹小,我們願奉先生為大哥,一切聽先生的號令!不知尊意如何?”
萬清和道:“老兄的好意,我很感激!不過我覺得老兄們這種生活,畢竟是苦多樂少!一旦筋力衰頹,便要受製於人了!”
李有順不待萬清和說完,即仰天大笑道:“先生真是計深慮遠!我說為人在世,都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鍾,在甚麼時候,說甚麼時候的話。隻要壯年時候努力,還愁筋力衰頹了,沒得享受嗎?”
萬清和連連搖頭道:“我的話,不是這般說法!我是說你們這種做法,大勞苦,又大風險!為人能拚著勞苦,何時何地不能換得些享受?何況擔著無窮的風險,更可算是拚著性命,去求享受。人果能拚性命來換些享受,又豈愁沒得享受嗎?何必要做這世人都不歡喜的強盜呢?所以我並不是不願意做強盜,隻不願意像你們這般做法!”
李有順道:“我原說了,一切聽先生的號令!先生既不願意像我們這般做法,何不把先生的做法說出來,教我們兄弟大家遵守呢?我們何嚐不覺得現在的做法,又勞苦,又風險!隻是從來當強盜的,除了我們現在這種做法而外,不曾留下又安逸又穩妥的做法;我們因此不能不是這麼笨拙的做著!先生真個有又安逸又穩妥的法子,休說我們兄弟,願聽先生的號令;少打算點兒,我可包管兩廣的綠林中兄弟們,沒一個不願聽先生號令的!”
萬清和喜笑著問道:“你果能包管兩廣的綠林中兄弟,都聽我的號令麼?”
李有順拍著胸脯道:“盡管惟我是問!不過先生須把那好法子說出來,我才能號召得動!”
萬清和點頭道:“你明晚獨自到我這裏來,我慢慢說給你聽。你隻牢牢記著東南方去不得!此刻天色已快要亮了,我這裏地方太小,天亮後學生一來,看了你們,多有不便!”隨起身向眾人拱手道:“自家人不客套!雨已不下了,我不留你們久坐誤事!”大家都起身道謝。
李有順揀了一個包裏,雙手捧給萬清和道:“我們兄弟一點兒薄意!先生不嫌不幹淨,就賞臉收下來!”萬清和毫不推辭的接了。李有順率領著一行大盜,出了萬清和家,趁著天光未亮,急急的趕回巢穴。
他的巢穴,在順德東南一座叢山之中,山中有幾十戶人家,盡是李有順的部下。平時各人有各人的職業,和普通鄉村中農民一般的生活。由李有順派人往四處踏盤子,打聽確實了,有動手的價價,才臨時發出召集的命令。李有順或親自率領,或不親自率領,由踏盤子的夥計引導去動手。搶劫後歸來攤派贓物,也是由李有順主持,眾人不敢說半個不字!像這樣的巢穴,李有順共統轄了十多處。隻是這十多處巢穴,並不是由李有順組織而成的,也不是和李有順有關係的人組織的。
當李有順未成名之前,各處原是現成的巢穴,原是不斷的打家劫舍,不過首領不是李有順罷了。他們各處的首領,都是大家承認,共同推舉出來的,不必是本團體的人,隻要是聲名大本領高的同類,都有推舉為首領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