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夫人不樂道:“孩兒是我生的,我心痛,我實在不舍得活生生的施給人家!不是你肚皮裏生出來的,你自然不心痛!是你在外麵答應化給他,我是沒有說化給他的話!他有道行是他的,我的孩兒用不著他那麼大的道行!你沒地方給孩兒藏躲,我自有地方:你若怕和尚來了,道理說不過去,你也躲著莫見和尚的麵,我有話回複他!那怕把家業都施給他,也沒要緊!”
朱複這時雖隻十歲,資性卻是極高:聽得和尚要收他去做徒弟,要別離親生的父母了,也知道傷心,也扭著朱夫人哭,說不能跟和尚去。超速首發這一哭,吏哭得朱夫人決心要將朱複收藏了。
朱繼訓說也無益!
就在這夜,朱夫人親自迭朱複到外祖母家,整日的關在內室裏,不教朱複出外。不斷的打發人到家來探信,若和尚來過了沒有?打算等和尚來過了,把話說明白了,和尚答應了,不要化朱複做徒弟;方帶朱複回家。
可是作怪!朱夫人帶著朱複,在外祖母家,足住了叁個月;和尚並不會到朱家來。
打發人到千壽寺探聽,也從沒有這麼一個和尚來掛單。朱繼訓也猜度不出是甚麼緣故。
朱夫人防範的心,也就漸漸的懈鬆了?恐怕朱複耽擱了讀書的光陰,逆料和尚已不會來了,遂仍將朱複帶回家來。朱綬訓照常帶在跟前教讀。
朱繼訓是個存心恢複明朝帝業的人;表麵上雖坐在家裏,教兒子讀書,像一個極閑散不問世事的;骨子裏,卻是一刻也不曾停止進行。兩廣的綠林頭目,和一般會武藝的江湖人物,也都拿赤心去結納;挾其中有能耐有知識,而又心地光明的,朱綬訓便把自己的誌向說出來,大家商議發難的計劃。
這時洪秀同楊秀清還不曾在金日發動。二百年承平之世,全國的文武官吏,都隻知道歌舞升乎。軍隊僅存了個模樣,當兵是有名的吃孤老糧,各省都隻養生老弱的廢物,敷衍門麵;做武官的,才好借著吞吃糧餉。這時要發難,才極容易!朱綬訓隻因發難的地點,躊躇不定。
這日朱複在門口玩耍,忽然不見了:朱綬訓夫婦,急得著人四處尋找都沒有;料知就是耶和尚化去了,尋找無益!
餅了幾日,又來了一個化緣的老尼姑,定要進去見朱夫人。也是來順在門口攔住說:“我家夫人,索來不接見叁姑九婆的。他老人家常說,‘叁姑九婆’到這人家,這人家就得倒楣!你若不是尼姑,倒可進去!我家的家法如此。我當下人的,擔當不起!你要化錢,我給你幾文錢;你要化米,我給你幾合米。我家才把少爺去了,夫人正時刻不了的哭泣;你識時務些,化點兒錢米走罷!”
尼姑笑道:“丟一個少爺算不了甚麼事!隻怕連老爺也去了,才真是倒楣呢:我專來向你家夫人化緣的,誰希罕你的錢米?”
來順是一個實心護主的下人,聽了連老爺都去了的話,不由得氣又撞了土來!若不因是一個尼姑,又已年紀老了,怕不又要動手打起來:隨擒著一口凝痰,對準老尼姑的臉,下死勁的悴去。打算悴了這一口痰,再忿罵他一頓,好罵得老尼姑走離這裏。
誰知悴出口的凝痰,還不曾噴到老尼姑臉上;老尼姑已回啐一口,也悴出一團凝痰來。恰巧碰在啐來的凝痰上,一碰就激了轉來;不偏不倚的,正打在來順的鼻梁上;比受了一石於,還要痛得厲害!哎呀了一聲,倒退了幾步,幾乎栽倒在地!若是換一個心裏機警些兒的人,上次受了和尚的創。這回就不應再輕量方外人:並且自己啐出去的凝痰,在半途中,被尼姑也用凝痰啐轉回來,打在鼻梁上,有這麼疼痛:這尼泵不待說,必是個有本領的人!自己冒昧,受了這一下,也應該悟到是不好惹的了!
但是來順生成是一個笨拙沒有心眼的人:鼻梁上這一下,不但沒有把他打明白,反打得他的無名業火,直高叁丈二登時揉了揉鼻子,把兩袖一捋,握箸兩個拳頭,翻車也似的,朝尼姑打去。他存心欺尼姑年老,料想打得過。叵耐尼姑隻是背朝著裏麵退讓,井不回手。來順越覺得鼻梁痛,越一步緊一步的追打;老尼姑退了好幾步,已退到了廳上,口裏就大喊:救命!
朱繼訓正坐在內室勸慰朱夫人。忽聽得外麵大喊救命,嚇了一跳!連忙跑出來,見來順發了狂一般的追趕著一個尼姑打。即大聲喝住。來順見朱綬訓出來,才嚇得不敢追打了:停了手,跑到朱綬訓跟前,氣喘氣促的,指著自己的鼻梁,訴道:“這妖尼姑把小的鼻梁打傷了!小的一下也沒打著他,他倒喊起救命來!得老爺作主,把他捆起來,給小的毒打一頓;小的才得出氣!”
朱綬訓看來順的鼻梁紅腫了;再看老尼姑的鬢發全自,龍鍾不堪的模樣,不像是能打人的;而且臉色非常慈祥和善。更不像是會動手打人的!朱繼訓知道來順素來喜和人打架。遂開口罵道:“休得胡說!你這東西,動輒向人無禮!你不動手打人,人家就無緣無故的,打傷你的鼻梁嗎?”來順再想申訴,奈鼻梁撞得連瞼都和瓜瓢一樣;一霎時兩眼腫沒了縫;開口就滿頭滿臉,牽扯得痛不可當!
老尼姑聽得朱繼訓責罵來順的話,便走過來,同朱繼訓一麵合掌行禮。朱綬訓一麵拱手還禮,一麵端詳這老尼姑:眇了一隻左眼,右眼卻份外的光明;易量雖極矮小,立在廳堂之上,彷如奇鬆古木,另有一種瀟灑出塵的風度。不由得從心坎中,生出敬仰之念“當即叱退來順,讓老尼姑就廳堂坐下,開口問道:“師傅法諱甚麼?寶刹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