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蘭正在拔著一棵白花臭草,張旺財走了過來。他站在她前麵,斜著眼睛朝她瞧著。“春蘭,我都追你兩年多了,你還是答應我好不好?”他捋了一下光溜溜發亮的頭發說道。“難道我比不上你以前那個牢改犯嗎?你都回來兩年了,難道你不寂寞嗎?你嫁誰不是嫁?年幾也不小了,你總歸是要嫁人的啊,難道你想一輩子守活寡嗎?你已經生過一個女兒,也不是黃花閨女了,我都不嫌你,你卻嫌忌我,難道我真的有令到你那麼討厭嗎?”
見春蘭不吭聲,他換了一下腳步,側了側身子又說道:“春蘭,難道你嫁給我不好嗎?你知道,我又不是那些好吃懶做的爛賭鬼,我知道你很厭惡那些爛賭鬼,馬八爺也很討厭那些爛賭鬼,但是我從去年起就不再賭博了,跟那些放利貸的人也一刀兩斷了。我現在是村長,我以後還有可能當上鎮長,當上縣長,甚至當上局長市長的。雖然我現在不是很有錢,但是我以後一定會發達的,三村六垌的人都不會有我那麼有錢的。”
停頓一下,他皺起眉頭,瞧著春蘭那條油黑發亮的粗辮子,又邊想邊說道:“春蘭,你想一想吧,現在那一個當官的沒有用不完的錢,沒有寶馬別墅,沒有祖宗十八代都使不盡的金山銀山。春蘭,你就相信我吧,你嫁了我之後,你以後就不用那麼奔波勞碌了,別人也不敢在你麵前說三道四了。”
這些話春蘭都有聽張旺財說膩了。春蘭忽然想起她的女兒,於是一陣陣撕咬般的烈痛緊緊攫住她的心。她的眼睛裏不知不覺噙滿淚水,於是抓起鋤頭往荔枝樹旁邊那棵木瓜樹走去。很多假芝麻盤在木瓜樹下,她把那些假芝麻連著泥土一同鋤起來。“等我修完這些雜草,我就不會再在這裏聽你瞎扯蛋了。”她抑製著想哭的心情想道。
張旺財似乎覺得自己剛才失言了,於是找了一根樹幹坐下去。看到張旺財那懊喪和無精打采的樣子,春蘭緊張心情才慢騰騰地平息了下來。
“你知到嗎?鎮裏的又有補貼下來了。”張旺財沉思了一下,改變了語氣,晃著頭腦,仿佛有氣無力地說道。
“是能繁母豬補貼吧?”春蘭忍不住問道,因為她曾經聽說過每年都有這種補貼,除了這種補貼之外,還有糧種補貼和獸藥補貼。如果那一年市場缺少公雞,又會有雞苗補貼和雞飼料補貼。
“能繁母豬補貼早就取消了,是貧困指標,即是困難補助。”張旺財見到春蘭終於說話了,他高興地點燃手上那根香煙,吸了一口,瞧著春蘭胸前那條粗辮子說道。“其實,它就跟能繁母豬補貼一樣,那些困難補助也是我說給誰就給誰的。就說上個月吧,趙蠻弟如果不是答應給我兩擔稻穀,他想得到能繁母豬補貼,就是我腦袋進水,變成白癡了。”
他伸了伸腿腳,側著頭,眨了一下眼睛,又十分得意地說道:“還有馬頭亮那個爛賭鬼,如果他不事先給我一百元飲茶錢,又搶著去幫我修圍牆修廁所,他想得到能繁母豬補貼,那怕他有一百頭大母豬,恐怕他也得重新投過胎,出過世了。”
他伸了伸腳吐出一口濃煙,哼了一聲,繼續意猶末盡說道:“嘿,還有馬皮三這個乞討鬼,這個家夥根本就不會做人,又懶到死。他從來都不會幫我做事,我即使叫他,他也不會幫我做事,我平時叫他挑一擔水,撒一隻磚,蓋一隻瓦,他都不肯。所以,即使現在他窮到要去乞討,窮到他每天揭不開鍋,餓到他一家人就快要死掉,我都不會給他一分錢的。”
春蘭沒有搭理他,她繼續把一塊塊泥土翻上來,敲碎,再將一棵棵雜草撿起來,扔到牆根下。
“春蘭,我現在就是想把貧困指標給你的。”張旺財跟著說道,“你自小就死去父母,現在就你和馬八爺兩個人,你們也是符合條件的。”
一隻金粉喙鳳蝶忽然飛落在張旺財的頭上,它拍著翅膀,仿佛還在翩翩起舞著。張旺財丟掉煙頭,把那隻金粉喙鳳蝶拍暈了,扔落在他的眼皮底下。他瞧了瞧那隻仍然在顫動著翅膀的金粉喙鳳蝶,昂起頭來,又說道,“春蘭,你要知道,那貧困指標可不是你翻起來的假芝麻,沒有我簽字蓋章誰休想都得不到的。很多人連發夢都夢不到的啊。”說罷,他把那隻金粉喙鳳蝶拈起來,撕下它的翅膀,再把它的脖子擰斷掉。
看到那隻美麗的金粉喙鳳蝶被他捏成粉末,春蘭感到一陣陣惡心和厭惡。一條青光大蚯蚓爬到春蘭的鞋麵上,仿佛一條小青蛇那樣,嚇了她一大跳。她一甩腳,就瞧見兩隻臭鱉子爬在張旺財的肩膀上,停在他的衣領裏,震動著翅膀,把屁股翹起來。春蘭想了想之後,她把流落在胸前那條辮子揍到背後,半譏諷半戲謔地對張旺財說道:
“你最好不要蹲在這裏,樹上有很多臭屁蟲的,它們隨時落到你頭上撒屎撒尿的。”
春蘭剛把話說完,兩隻臭鱉子忽地從樹上飛下來,飛落在張旺財的肩膀上。一隻臭鱉子接著往張旺財的脖子裏爬去,另一隻很快就爬到了他的耳朵上。張旺財霍地站起來,一隻手在脖頸和耳朵狂抓著。春蘭望著他那副狼狽不堪的樣子,禁不住笑了起來。
“我說過臭屁蟲會在你頭上撒屎撒尿,這回你信了吧?”她笑著說道,瞧著那隻臭鱉子。
張旺財把脖子裏那隻臭鱉子揪下來,又把耳朵那隻臭鱉子一巴掌打下去。張旺財把地上那兩隻臭鱉子用皮鞋踩死踩爛時,春蘭到牆邊把一棵白花臭草拔起來。“用這棵白花臭草擦擦吧,不然皮膚會腐爛的。”她把那棵白花臭草遞給他。
張旺財瞧著春蘭,瞧著她手上那棵野草,驀然,一種強烈欲望在他的眼睛裏閃動著,火舌一般噴射著。張旺財忽然抓住春蘭,令到春蘭覺得自己的手仿佛被一隻鐵鋏子鋏住一樣。接下來,張旺財把春蘭拉到麵前,緊緊摟住她,歇斯底裏地說著含混不清的話。張旺財嘴裏的煙氣和口氣一齊朝春蘭襲來,令到春蘭感覺到一陣陣反胃欲嘔。春蘭把鋤頭扔掉,用盡全力推搡他。
春蘭的身子靠到牆頭上,背脊被一塊磚頭頂得非常疼痛。不一會,她被張旺財摟得更緊了,令到她喘不上氣來。春蘭剛想大罵,張旺財那隻戴著手表的左手還忽然間伸進她肚子裏,伸到她的胸脯裏,亂抓亂摸著。春蘭似乎遭到頭一次這般極大的侮辱,她怎麼能夠忍受得了這種侮辱?於是她渾身哆嗦,氣得眼淚噴湧。她幾乎要大哭起來。
春蘭猛然間一巴掌撩上去,刮到張旺財的臉頰上,現出了一大塊通紅的手指印。張旺捂著臉退後幾步,回到荔枝樹下,蹲下去,取出一根香煙,懊惱不堪地抽起來。
春蘭回到菜園裏,繼續鋤起了雜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