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鄉間的公路,這是一輛開往鄉間的客運班車,這一天是臘月二十九。就要過年了。
孫楊壓著激動的心情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貪婪的看著窗外的景物,知道離家是越來越近了。這不能怪他,他才十七歲,第一次離家,已經半年了,才有機會在春節回家。在他的身邊的座位上,坐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姐姐,穿了一件紅色的呢子短大衣,姣好的容顏給人很驚豔的感覺,孫楊每偷看她一眼,少年的小心肝都要突突亂跳不止,隻好將大多數時間都把頭扭向窗外,心裏卻綺思不已。
歲末的公共班車,擁擠了太多急於回鄉的旅客,將汽車的過道裝的滿滿的,站著的人遠比坐著的人多,將這位大姐姐擠得和孫楊靠得很近。孫楊不時的偷吸著從她臉上傳來的若有若無的雪花膏的香味兒,和車上汙濁的空氣混在一起,倒也不再覺得難受。
前麵的座位上,坐著孫楊的同村好友,一塊兒在黃州東郊批發市場打工的周國棟。這小子也貪圖靠窗的座位,所以兩人反倒沒有坐在一排。初出茅廬的毛頭少年,就連坐一次長途班車也覺得新鮮,1986年開春的這個年代,農村的孩子,出門的機會本就不多。周國棟比孫楊大了一歲,身體倒是比孫楊高大壯實了許多,兩人打小玩在一起,上學時雖然基本上不同班,但是沒有改變他們之間的友誼。他比孫楊早到黃州打工半年,上到初二就沒有再上學,在家種了半年地,就隨著村裏人到城裏打工。孫楊倒是堅持讀完了初中,家庭條件所限,再加上鄉村初中的水平,也沒有再打算上高中考大學,在周國棟的攛掇之下,一起上了黃州。
也許是覺得無聊,也許是覺得孫楊年紀小沒有什麼要提防的,身邊的姐姐忽然問孫楊:“你也是要在榆城鄉下車嗎?”
沒來由的,孫楊覺得自己的臉紅了,強壓著自己有點兒羞澀的幹澀嗓音,小聲說:“嗯……姐姐也是在榆城鄉下車?”
“是呀!”
聽口音也聽得出來,兩人是老鄉。其實,榆城鄉就是這班車到縣城之前的最大一站,這車上坐的站的,倒有一小半是老鄉呢。但是這位姑娘顯然很高興他是自己的老鄉,也可能是他這一聲“姐姐”叫得她很喜歡,笑著說:“我是河南莊的,你是哪個莊的?”
“東營莊。”
姐姐笑著說:“喲,還是鄰村呢!”
孫陽也靦腆的笑了。一路上觀察,他一直以為這個長的好看穿得漂亮的姑娘是縣城的呢!沒想到這麼洋氣的一個姑娘會是自己那個鄉裏的,這個發現一下子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有了親近感。姑娘好像對孫陽也很有好感,又問:“你們東營莊好像就是姓孫的和姓周的多。”
孫陽努力調整自己的緊張,說:“還有姓安的。”
“姓安的好像不多吧?”
“不多,就七八家。”
“那你姓什麼?”
“姓孫,我叫孫楊。”連孫楊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會這樣老實。咽了口唾沫,孫楊大著膽子也問,“姐姐你呢?”
“我姓黃,”姑娘甜甜的一笑說,“你叫我黃姐吧。”
“嗯!”孫楊聽話的叫了一聲,“黃姐。”
黃姐被他叫的心裏美滋滋的,俊臉上還飛過一層不易覺察的紅暈。孫楊不禁暗歎這個姐姐長得好漂亮,就存了和她多親近的心思。孫楊沒有姐姐,隻有一個比自己小四歲的妹妹,剛剛上了初中,所以叫別人姐姐,雖然有一點別扭,但是黃姐長得好看,以他隨性的個性,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黃姐從放在腿上的小提包裏掏出了兩個蘋果,遞給孫楊一個:“口渴嗎?吃個蘋果吧。”
孫楊剛說“不渴”,看到黃姐笑眯眯的眼睛,不知怎麼,那話又咽了回去。接過蘋果,說了聲:“謝謝!”
黃姐說:“吃吧。”自己先咬了一口。
孫楊不知說什麼好,也開始咬蘋果。
吃著蘋果,兩人的閑談好像也輕鬆放開了。不過兩個陌生人在車上交談,不外乎在黃州幹什麼,家裏的情況,談一談過年,基本上還是黃姐問,孫楊答,但是兩人間的距離卻在這樣的閑聊當中不知不覺的拉近了。黃姐知道了孫楊在黃州東郊批發市場打工批發襪子,孫楊也知道了黃姐在黃州開了一家服裝加工店。知道黃姐自己開了店,做了老板,孫楊暗暗佩服。吃了黃姐的蘋果,孫楊很想送她一雙襪子作為回贈,但是話到嘴邊囁嚅了半天,就是沒有勇氣說出來。
車子在不很平的沙石柏油公路上顛簸前進,過了將榆城鄉一分為二的秀川河上的秀川河大橋,就到了榆城鄉的汽車站。孫楊他們該下車了。周國棟早早的站了起來,忙著從行李架上將他和孫楊的包取下來,孫楊則幫黃姐取下她的大包,沒有交給她,說:“我幫黃姐提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