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3)

夜晚的暗黑從東方的山穀湧來,吞噬掉西沉太陽的最後一點餘光,將世界帶人靜謐的良夜裏。

星星點綴著夜幕,簇擁著從薄雲處露出臉的圓盤,點點銀輝灑落樹梢。

此刻是安靜的,靜得沒有一點聲音,靜得幾乎要將郭冀給逼瘋。

他突然懷念起先前亂糟糟的一幕。

從他接獲皇後遇險的消息,到他飛奔至林中,彎弓搭箭射斃那頭猛虎;到從老虎的臨死反撲下救走奮勇抵擋惡虎的女英雄,到他終於發現懷中險些命喪虎爪下的嬌蛾竟是他的妻子;到他憤怒地想詰問她,卻連一句狠話都沒出口,她便昏倒在他懷裏,這一連串的驚險都比不上禦醫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還好夫人底子好,否則不但孩子保不住,連生命都有危險。」

郭冀呆在當場,冷颼颼的寒意自心頭竄向四肢百骸,教他全身不住顫動。

她有他的孩子!

他顫抖再顫抖。

他並不是因為這個突然的好消息震驚,而是她差一點便沒命了。

「我會盡快命人送來安胎藥給夫人服用。」禦醫以為定遠侯樂暈了,微笑地說,轉身便要離去。

「等等!」郭冀突然拉住他,神情無措。「她什麽時候會醒來?孩子有多大了?」

「夫人太過勞累,又驚嚇過度,要一會兒才醒。」禦醫拍著他的手臂安撫。「夫人已懷有個把月的身孕,這時期得特別小心,夫人經過這次的伏虎事件之後,身子孱弱,得細心調養,不然孩子便保不住了。」未了,禦醫又讚歎一聲道:「夫人真是了不得,不但膽識過人,而且藝業高超,救了皇後的性命。」

禦醫已從皇後的貼身侍衛那裏聽說了定遠侯夫人隻身救皇後、屠猛虎的事。他的眼光看向床上嬌弱蒼白的美麗女子,一點都看不出來那般柔弱的模樣,竟有此等本領。

「你的意思是說內人不會有事?」郭冀抿緊嘴,對禦醫的稱讚置若罔聞,心裏隻惦著青黛的安危。

「侯爺放心,夫人沒事的。」

聽到禦醫這麽說,郭冀才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大步走向床前。

他連禦醫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隻是呆呆地瞪著妻子釵橫鬢亂的憔悴模樣。

一股恐懼在心頭翻湧,他差一點便失去她了!

如果他晚一點到,如果他沒有及時將她從虎爪下救出,又如果她的身子骨弱了些,那……

他不敢想下去,全身冰冷、打顫,眼眶熱熱的,發燙的熱淚在眼中滾動。

他差一點失去她。郭冀無力地軟倒在床前,手掌覆在臉上。

他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

在戰場上沒有,當寧知遠推他落水時也沒有;他以為自己應該是那種永遠不懂恐懼為何物的鐵漢,直到這時候,他才察覺生平的第一次恐懼,而且還該死的發現他竟然難以承受這種感覺。

失去青黛的念頭令他無法忍受。不,他不會失去她的,永遠都不會!

郭冀慌亂的伸手握住妻子溫潤的小手,心裏的不安漸漸褪去,代之而起的是為人夫和即將為人父的驕傲。

他的妻子是這般的與眾不同。

他愛慕地凝視青黛脫俗的嬌容,花蕊般細致的皮膚,白裏透紅中隱現淡淡的光華;還有那不需特別妝點的出色五官,一顰一笑無不牽係著他的心。

她或許不及鬱家姊妹的絕色,但青黛有她自己的美麗。而且她是屬於他的,隻屬於他。

一股暖流在兩人交握的手心間流動,郭冀的胸口發熱,濕轆的眼光中彷若有火焰靜靜地燃燒著。他激動地握緊青黛的玉手,再放到自己的唇上,在欺霜賽雪的纖指上烙下他包含萬千柔情的愛吻。

青黛的身體震動了一下,被一種甜蜜又溫柔的情感喚醒。她掙紮地眨動綿密的睫羽,在昏暗的燭光中,看見她親愛的夫婿正以十分虔誠的神情吮吻她嫩如春筍的纖指。

一股酥麻感從他嘴唇吮吻的部位傳偏全身,青黛不自覺地呼出滿足的輕歎,郭冀這才發現妻子醒了。

「青黛,你覺得怎麽樣?」他焦躁地坐到床上,濕濡的眼光裏滿溢著柔情,像一道溫暖的陽光籠罩著青黛,她頓時覺得全身充滿生命力,像一朵在初升的旭日下蘇醒、盛開的花朵。

「我很好啊。」她甜蜜地對他微笑,清澈的眼眸中燃燒著單純的喜悅。她覺得自己好快樂。

郭冀雖聽她這麽說,仍不放心地仔細檢視她。青黛在他那雙關懷的大手摸索下,胴體燥熱,紅暈滿布全身,忙將粉臉埋在枕頭裏。

「你沒事我就放心了。」郭冀鬆口氣道,隨即發現妻子嬌羞的俏模樣,頓時全身火熱了起來,含情脈脈地直瞅著她。

「你讓我擔心死了!」他幽幽地埋怨,若不是顧忌著她身體仍然孱弱,真恨不得立刻擁住她親熱一回,好做為她害他擔驚受怕的報複。

「擔心什麽?」她茫然地問。

「你都不記得了?」郭冀惱怒地瞪視她。他眼中夾雜著憂慮、恐懼和些許不滿的情緒,令青黛恍然大悟,「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記起來了嗎?」郭冀嘲弄地問。

「人家……」青黛囁嚅著,她就算再遲鈍,也知道郭冀為她的輕率冒險而生氣,可是在那種緊急的情況下,她哪能考慮到自己的安危。何況,她一點事也沒有。「我知道讓你擔心了,但我根本沒受傷……」

「還好沒事,如果你有事,教我怎麽辦?!」郭冀沙啞地道,青黛見他泛著濕氣的眼睛裏猶有餘悸,不覺心生感動,伸出纖手碰觸他的臉。

郭冀在她溫柔的觸摸下,壓抑在心底的害怕失去她的焦慮全然爆發出來。他緊緊貼著她的手,在他眼眶中滾動的發燙淚水,一時間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郭冀……」青黛大驚失色,連忙掙紮著起身想摟住他安慰。

「青黛……」郭冀哽咽著,極盡輕柔地扶起她,將那柔軟的嬌軀擁緊在懷中,濕潤的眼眸閃著無比的決心。[不準……絕不準你再拿由自己的安危開玩笑!你不是一個人,你的一切都跟我有絕對密切的關聯……如果你有個萬一……」他的心瞬時冰冷下來,神情激動得無法說下去,咬緊顫抖的嘴唇,好不容易才開口,「……教我怎麽活下去!」

他最後的一聲悲歎,徹底震懾了青黛的心,某種極為灼熱、溫煦的暖流在心裏流淌,她的鼻頭酸澀,喉頭乾涸,視線模糊了起來。

直到這一刻,在曆經一場危險之後,她才深刻體會到郭冀的深情。

他從來不曾以露骨的言語宣示他的感情,卻以一舉一動表達出他真真切切愛她的心。像他這樣的鐵漢,即使麵臨父喪,也隻是含淚忍悲;然而他卻為她流下了珍貴的英雄淚水。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郭冀……」她柔柔地喚著他,兩片粉唇輕輕地落在他的臉上。她嚐到他鹹濕的淚水,那無比珍貴的愛的淚珠,讓她的心盈滿感動。

郭冀急切地回應她的親吻,雙唇毫不猶豫地堵住青黛甜鬱的芳唇,想藉著彼此的唇齒交歡,撫平他為擔憂嬌妻安危所受的創傷。

眼看著這位於碧雲寺僻靜角落的廂房將要春色無邊,門口忽傳來敲門聲,郭冀惱怒地放開妻子,胸口上上下下地起伏不停。

「誰?」他中氣十足的威嚇聲嚇得門外的桃葉暗暗吐舌頭。自從她家小姐和這位侯爺成親後,她不知道遭了當家男主人多少次的白眼。可不是她喜歡破壤人家的好事,喜歡當個惹人厭的丫鬟,實在是逼不得已啊!

「禦醫派人送來夫人的安胎藥,桃葉可以端進去嗎?」她在門外可憐兮兮地道。

郭冀一聽是安胎藥,立刻火氣全消,連忙命桃葉端進來,親手接過藥碗,迫不及待地送到愛妻唇邊。

「嗯,好苦喔。」青黛一聞到藥味,立刻搖頭拒喝。她從小就不喜歡吃藥,常讓奶娘、丫鬟追著她跑,最後總要在父親的威脅利誘和母親的溫言勸誘下才肯乖乖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