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樂
我知道他的每一件往事了解他心中的每一個期盼懂得他哪怕一個眼神的意義,
我收藏了他從1歲到20歲的調皮的耍酷的快樂的悲傷的照片,
我以為我會陪伴在他身邊一輩子。
我將把他的照片一一收藏配合簡短的文字世代留傳……
——馮樂
夏天又來了,日光越來越明亮,曬到身上熱烘烘的,各種花熱烈地開放,空氣裏密集地夾雜著各種濃烈的味道。是種令人異常心癢的濃香。帶著陽光的味道,蠱惑著人有奔跑、飛翔的欲望。
我的心也充滿欲望。
戀愛的欲望,熱切的期盼,無奈的等待催生滿腔的怨恨。
我給小七發短信,讓他提醒阿汐給我買東西。
夏天來了,我的生日也到了。
我還記得,十二歲的阿汐,答應以後每年夏天送我最新最漂亮的衣裳,送我一捧百合花。
他鄙夷地揚著手中那張農業銀行的金穗卡,漫不經心地拋出接住,再拋,再接,兩隻手一上一下,表演雜技似的,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仿佛那並不是存了多少以前我們想要而要不到的人民幣,隻不過是小醜手上的一個玩具球,隻是他從路邊撿來的小石子兒。
我一把搶過來,指著路邊要錢的老婆婆,問他是不是真的不想要,不想要我送人。
他沒理我。我問他怎麼半個月沒去上學,他也不說話,手插在褲兜裏,踢著腿往前走。我跑兩步跟上他。他垮著眉眼的表情很凝重,我知道他心裏埋著太多的苦,想要伸手幫助他把眉頭舒展開來,可手指顫動了一下,我終究隻是抓住自己的書包帶。
我們十四歲,我們相識十四年。除了彼此,天下間再找不到如對方般了解自己的人。
我隻是可惜,漸漸長大的阿汐,已經不再慢慢與我分享他的心事了。
路過淑女屋的時候,他突然一把拽住我,把我推進淑女屋的大門。我很喜歡淑女屋的衣服,那種精致的細節設計,契合我對少女心事的所有理解。但直到現在,它們在我眼中,依然過於昂貴。
如果說阿汐的痛苦在於沒有父母,我的自卑則源於貧窮。
即使在他爸爸不認他的那些年裏,歆姐依然可以令他生活優渥,而我呢?
滿城的男孩女孩爭相穿牛仔褲的時候,我隻能眼巴巴地望著,身上依然套著我奶奶用的確良布料為我做的旁邊帶扣子的褲子。我跟她說過很多次,現在流行當中縫條拉鏈,可她瞪我一眼,翻出縫紉機小匣子裏裝的一大口袋扣子,斥責我不懂事。拉鏈一塊錢一根,可扣子到批發市場買一大袋子才五塊錢,可以用好久。我穿著土得掉渣的衣服,聽到別人並不介意我聽到的嘲諷的笑聲,自卑得隻能把眼淚往肚子裏吞。
我爸媽,在深圳打工,一去好多年,但每兩個月才寄回來一千塊錢。
奶奶甘之如飴。隻要想一想媽媽在那邊生下的一對雙胞胎孫子,她就覺得欣慰,並以此安慰我,要為父母分擔壓力。
要分擔壓力,也不該剝奪屬於我的權利。
我是女孩子好不好,我有一顆愛美和其他女孩子比美的心。
就是撿垃圾的王嬸的女兒——比我高一年紀的吳默默,穿的都比我好看,比我入流。
淑女屋的店就開在距離我們學校200米的十字路口,每次路過的時候,我都貪心地望一眼玻璃櫥窗裏模特們穿在身上的衣服,那些黑色粉紅色的花朵,在陽光中肆意地昂揚,誘惑著我走得近一些,更近一些。
那種感覺,就像我現在在瑞麗雜誌上看到心儀的衣服,就像看到巨大的GUGGI的服裝廣告牌。
它們仿佛置身於另外一個階級,永遠也不會屬於我,還會在我注視它們的時候,以睥睨的眼神回贈我。
看看她合適什麼衣服,統統拿給她試!阿汐一屁股坐在手掌形沙發上,從褲兜裏掏出手機開始玩遊戲。
我尷尬地抱著服務員塞進我懷裏的衣服鑽進試衣間,扭捏著走到他麵前,他半天也沒有從遊戲裏回過神來,我搖搖他,他抬起頭來,無奈的眼神倏忽消失,眼睛裏像是閃著光。
——嗯,好,這套好!他圍著我看一圈,嘖嘖地稱讚,掏出錢包,問服務員,多少錢?
——打完折216。
好貴!我慌忙抓住他的手。現在看來,216可能也不算太貴,但在當年,在我眼中,這已經是天價了。
阿汐很不耐煩地打開我的手。我們什麼關係?不是姐弟,勝似姐弟。你對我那麼好,送你衣服是應該的。以後,每年你生日,我都會送你一套你喜歡的衣服,一束你最喜歡的百合花。
我的確比阿汐大幾天的。不多不少,剛好一周。
所以,當初他被歆姐寄放到我們家來,雖然有很好的奶粉,但大人們始終覺得,還是母乳更有營養。阿汐沒有媽媽,就一同來吃我媽的奶了。我媽還沒生下弟弟們的時候,天天拉著阿汐說,這簡直就跟我自己的親兒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