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衛的指揮對張守仁原本是十分不服氣,大明的各級武官都是可以加塞兼任,他是指揮使,張守仁一樣的是指揮使,隻是他這個指揮是四十多歲才巴結到手,人家是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半夜裏想起來,就心堵的睡不著覺。
這會子看到賓客如雲,浮山這百戶堡又是經營的如此模樣,心裏頭那爭強好勝的心思也是淡了幾分,轉頭一看,正是笑的雲淡風輕的周炳林……這一下,算是彼此默契於心,得,大夥兒都是一樣的遭際!
“秦東主,李東主,王東主,各位東主遠來,我不曾遠迎,實在是罪過罪過。”
對著一夥財神,張守仁的態度就更加客氣了,臉上滿是笑容,拱手的動作都是刻意加大了幾分。
“張大人莫要客氣,”利豐行的秦東主和張守仁十分熟撚,不過當著眾商人,他也是十分恭謹客氣,拱著手隻笑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等不請自來,實在是大人與我等向來相厚,所以我們就大膽直接前來了。”
“眾位東主都是太忙,平素是請也請不來的,所以就沒敢驚動……”
張守仁一邊解釋著,一邊對著李老掌櫃笑道:“老頭兒你不夠意思,東主要來,也不說提前給我說一下。”
“這可冤枉老朽了!”李老掌櫃笑道:“足下不知道,東主們是事先約好,昨天到了膠州時,老朽才知道東主們駕臨,這可怎麼提前和足下說?”
在這些人麵前,老掌櫃也不好稱呼張守仁的表字,稱呼上也是客氣了很多。
院子之中,現在是站了滿滿當當的一院子的人,穿著三品到五品袍服的武官們,一個個都是腰係銅牌,頭戴烏紗帽,腰間銀帶也是殺的緊緊的,雖然多是五十多歲的老朽,但模樣也是十分神氣。
然後就是一群穿著寧綢或是蘇綢長袍,戴著碧綠色玉牌墜飾,模樣十分貴氣的大商人們。
外間是圍了裏一層外一層的堡中居民,這在一年多前,眼前這場景,大家怕是做夢也想不到,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老張貴跑前跑後,忙著張羅,好在這官廳是重修過了,張守仁再不肯花錢,全堡都修過房子了,他總不能把自己的留著不修。
這就不叫儉樸,叫矯情了。
內外是整修一新,從腳到底重新裱糊過,四白落地,擺的是成套的家俱,到底今天沒有給他這個遊擊將軍的身份丟人。
當下就由打雜的人們端上茶水,鍾顯等肚裏有點墨水的浮山文吏們也是換了官袍,以半個主人的身份,替張守仁招呼客人,一時間院落內外,到處都是寒暄說笑的聲響,到處也都是歡聲笑語。
這副景像,也是感染了每一個人,歡笑聲中,今天特別放了一天假的孩童們又是在堡門前跑動起來:“來大官了,又來大官了。”
“咦,又是誰來了?”
倒是果然有聽到鳴鑼開道的聲響,稍頃過後,堡門前就是成對的虎頭牌回避牌,各樣執事齊全,鼓手吹手兩邊,差役們護衛著轎子,中間是一乘四人抬綠呢大轎,在大轎後頭,又有五六頂中轎,顫顫巍巍,在過百號隨員的護衛下,向著張守仁所處的百戶官廳這裏快步而來。
這些轎夫,都是經過嚴格的訓練,走動起來的聲音都是一致的,猶如春蠶食葉一般的沙沙直響,光是看這動靜就知道,來的不是武官,應該是主政一方的文官大佬們。
“膠州秦知州大老爺來拜!”
“膠州李同知大老爺來拜!”
“膠州王通判大老爺來拜!”
“即墨陳知縣大老爺來拜!”
稍近一些,那些轎子邊上就是竄出一個個戴著大帽的奴仆,一邊扶著帽子跑著,一邊就是大聲叫嚷,把自家主人的名號遠遠叫出來,等到了門前,就是把大紅拜帖高高舉起,用十分誇張的神情舉止,替主人投遞名帖和禮物清單。
“這就是大明,這就是華夏的一部份……”
盡管對繁文縟節有點接受不能,盡管這些禮單有賄賂的嫌疑,但無論如何,當看到這些衣飾華美,禮節周到端莊,動作純熟漂亮的拜賀場景發生在自己眼前時,看著這些淳樸而歡樂的笑臉時,張守仁心中仍是忍不住感覺到一種觸動。
人情,禮節,種種規定,農耕民族的種種傳承,五千年的文明在此,華夏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