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黑衣哲學持續發熱,明年時尚潮流仍以黑色為主。”苻天沼嘲弄的朗讀著時尚雜誌的封麵標題,隨後將那本印刷精美的雜誌往左側的垃圾桶一扔,擦板得分。
端坐在他對麵辦公桌前的屠軍,對他的舉動隻是一挑濃眉,“天沼,它惹到你了嗎?”
“沒有。”苻天沼優閑地靠向沙發,語氣輕鬆而愉快,完全沒有兩年前的嚴肅、不苟言笑。反觀屠軍卻像和他調了個性一樣,兩年來沒看他笑過,每天除了工作還是工作。
“那本雜誌沒惹到我,不過你惹到我了。”他看著又提起黑筆替設計稿上色的屠軍,不禁搖頭,“軍,你不可能賣一輩子的黑衣黑褲。時裝界再怎麼盲目崇拜你設計的衣服,也不可能一輩子流行黑色,再這麼下去會出問題的。”
“問題?頂多是屠軍這個招牌垮台,改變不了什麼的。”
“軍,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嗎?像具行屍走肉。”屠軍不在乎的態度幾乎激怒了苻天沼,“你忘了你當初的抱負了嗎?難道你要看著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事業毀於一旦?”
“事業?”屠軍擱下畫筆,目光遙遠而茫然,似乎在思考著這兩個字的定義,“天沼,這兩個字代表什麼嗎?我現在如果多賺一億可以讓芙蓉活過來嗎?屠軍服飾集團如果再成長兩倍可以讓丫頭回到我身邊嗎?再並吞十家梁若芸的服飾集團可以抹去我用肉體換取發表會的過去嗎?不,什麼都改變不了。告訴我,我還需要在乎什麼?屠軍這塊招牌要垮就垮吧!我不在乎。”
“那羽容呢?”苻天沼衝動之下脫口而出,但隨即閉上嘴不再談她。
屠軍忽而牽動嘴角,流露出一抹近似笑意的表情,但隱藏在愉快表情下的,是令人心生不忍的劇烈痛楚。他眯細眼,仿佛極享受那種痛楚帶給他的“快感”。“繼續說啊!丫頭現在怎麼樣?她和誰在交往?還是準備結婚了?”
苻天沼閉上眼,不想看他自虐的表情。
屠單從不避諱談羽容,但他從不要苻天沼拿她的近照給他看。每一次他總愛讓強烈的思念狠狠啃噬著自己,讓自己嚐透那種椎心刺骨的痛,也不願滿足自己的渴望飛到溫哥華去看她;他藉著這種自虐懲罰從前自己對羽容的傷害。
“別再自虐了,總有一天你會把自己逼瘋的。”苻天沼睜開眼,憂心的看著屠軍。“去看看她吧!我曉得你很想見她。”
“她以前很想見她丈夫時,不也是沒有人能幫她,她隻能可憐兮兮的呆在家裏等她無情殘忍的丈夫施舍一些注意力。我現在受的苦抵得過她當年的一半嗎?不夠的;永遠都不夠,負心人理應獨自忍受這些。”
“你確定受折磨的人隻有你自己嗎?或許羽容早就原諒你了……”
“如果你當場撞見你的妻子和別的男人半裸躺在床上,你會原諒她嗎?”
苻天沼無言以對。他始終不知道羽容決定和屠軍離婚那天發生了什麼事,因為直到兩人簽了離婚協議書之後,屠軍才打電話告訴他,他們離婚了。
“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羽容絕對不會輕易跟你離婚的,她之前還信誓旦旦說要把你從芙蓉手裏搶回來。”以羽容的個性,她絕對不會那麼快就認輸的。
“我跟一個幾乎和芙蓉長得一模一樣的模特兒躺在床上。”屠軍輕描淡寫地說,沒有任何為自己辯護的理由。
“為什麼?”
“為了證明自己沒有忘記芙蓉。”
“結果呢?”盡管如此,苻天沼還是不相信屠軍會真的和那個女人上床。
“沒有結果,你隻需要知道丫頭受的苦就夠了,她是如何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和別的女人在床上。”
“你和那個女人什麼事都沒發生吧。”苻天沼聽出他話中的真意,“為什麼不向她解釋?隻要你肯解釋,她絕對會相信。”
“因為我本來就不可饒恕!”屠軍突然大吼,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盡,他頹然地伏在桌上。“我不值得她愛,也沒資格求她原諒。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狠狠懲罰傷她心的人,讓‘他’承受思念的苦痛,讓‘他’的世界隻剩下無盡的黑色,讓‘他’就算多想見心愛的人也不能見麵。”
一個人究竟能多恨自己,這大概是最佳示範了。若屠軍隻是靠自殘來懲罰自己或許還好過一些,肉體上的疼痛雖然難耐,一咬牙就過了,可是心靈上的自我折磨卻是種綿長且深層的痛,無時不刻地啃咬著他早已傷痕累累的心。
麵對這樣的屠軍,符天沼同情卻無力拯救。
他站起身,臨走前忽然回過頭說:“她不好過。你確定你懲罰的人隻有你自己嗎?還是連癡心的她都一並折磨?”
“天沼,你說什麼?”他是說她現在也不好過嗎?
“你知道她的地址的,去看看她,你就會知道我在說什麼。”苻天沼究竟是何時離開的,屠軍全然沒印象,怔忡出神的他隻是呆望著辦公室裏那具穿著“天使羽翼”的人形模特兒好久好久。
☆☆☆
兩年了!縱然度日如年,七百多個日子竟也這麼過了。
羽容停下手中的雕刻工具,抬頭望向窗外嫩綠的廣大草坪,一如往常,他依舊沒有像她夢裏的情景般出現在教室外。七百多次的期望落空,她是該放棄了,但習慣不是這麼容易更改的。
一回過頭,一個金發碧眼的大男孩害羞的站在她麵前,垂低的雙眼很容易讓人誤以為他是在數自己鼻梁上的雀斑。這年頭要找到這麼害羞的人不容易了,別說是外國人,就連素以含蓄為美德的中國人都不見得找得到這類品種。
“大衛,有什麼事嗎?”羽容友善的露出笑容,不想嚇壞他。
“雪倫,下個禮拜六的舞會你找到舞伴了嗎?”雪倫是羽容的英文名字。
“舞會?”她根本不記得有這件事。
“如果沒有,我有沒有這個榮幸擔任你的舞伴?”羽容不自覺地伸手探向用銀煉係在脖子上的鑽戒。
兩年前坐上飛往溫哥華的飛機時,她才想起忘記歸還屠軍這隻婚戒,幾次想寄還給他,卻又舍不得。她在乎的不是上頭價值不菲的鑽石,而是這隻鑽戒代表的美好回憶,因此便自私的一直留在身邊,或許改天拿去給珠寶商估個價,寄錢給他好了。
望著大衛單純而燦爛的笑臉,羽容忽然覺得自己和他是不同世界的人。為了不耽誤他的青春,她拿出那隻鑽戒晃了晃,“我老公恐怕不會同意我當別人的舞伴喔!特別是你這種年輕人,他會覺得有威脅性。”
“你結婚了?”大衛期待的笑臉當場垮了一半,但仍不死心的再確認一遍。
“嗯。”羽容肯定的點點頭。她不止結婚,也離婚了,今天還是她離婚兩周年紀念日,隻不過這些用不著告訴大衛,她相信這點小小挫折不會讓他難過太久的。
“可是你這麼年輕。”大衛還是不甘心,不敢相信夢中情人竟然已經結婚了。
羽容聳了聳肩,“沒辦法,我太愛他了。”
“算了,忘了這件事吧!別擔心我,我很快會痊愈的。”大衛無奈的揮了揮手,沮喪的走回自己的位置。
這種不會死纏爛打的仰慕者可愛多了。可是,為什麼該死纏爛打的人卻連句解釋都不肯說?才一得空,思念便無孔不人的鑽進羽容腦內,日夜折磨著她,直到她再也載不動這許多思念。
“O.K.!希望下周可以看到各位完成的作品。”棕發圓臉的指導教授在教室內晃蕩了一圈後,簡單交代完話就離去。
指導教授離開後,羽容將雕刻工具收進背包,捧著未完成的小型雕刻品,獨自離開。她在溫哥華並沒有交到太多朋友,有的隻是點頭之交,並不是她適應力不高,而是對一個無心適應這個環境的人來說,適應力的高低並沒有任何差別。
離開學校,她漫無目標的在街上閑逛。
溫哥華是加拿大各都市中華裔比例相當高的城市,觸目所及有不少是黑頭發、黃皮膚的,有時還會聽到一兩句廣東話。其實羽容並不太懂廣東話,但聽到來自屠軍出生地的語言,心中總有點莫名其妙的愉快感,偶爾到香港移民開的燒臘店,她還會故意用她瞥腳的廣東話問老板“幾多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