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是上天最公平的贈予,也是最不公平的贈予,它照耀著窮人,也照耀著富人,它照耀著辛苦工作的人,也以同樣的光亮與熱度照耀著混水摸魚的人。
真他媽的不公平!莫利從滿桌的公文和報告前抬頭,十分不爽地瞪著門邊的墨上塵。斜斜射入的夕陽映照出他一身金光燦爛,反觀坐在辦公桌前埋首苦幹的苦命人卻淒涼地縮在陰暗的角落,連餘暉都分不到一絲。
“墨先生,請問現在幾點了?”莫利揮舞著手中的金筆,很用力地指著牆上機車模樣的掛鍾問道。
墨上塵瞄了一眼掛鍾,又瞧了一下自個兒的手表,給他一個十分確定的答案。“下午四點半。”
“很好,請問你下午四點半到公司是要上班,還是準備下班?”
他咧嘴一笑,輕吐出一個會讓莫利吐血身亡的答案。“探班。”
莫利閉上眼,慢慢從一數到十,總算克製住心中那股想要扁人的強烈衝動。無疑地,跟墨上塵大打出手絕對可以幫他爭取到休假的機會,但在病房裏動彈不得絕對不是他理想中的休假方式。
“我要休假,不管怎樣,我一定要休假。”莫利怒目瞪著他,十分堅決地表明自己的意願。“從你結婚到現在,我已經一年多沒正式休過年假了。”
“有那麼久嗎?”
“有!就是有那麼久!我已經整整工作了一年四個月又十五天沒休假了!就算你婚假、產假、育嬰假全請,一年多也夠了,我拒絕再被你這個惡質資本家剝奪我休年假的權利!”莫利反應激烈地揮舞著雙拳。
忽然,他神色一整,有手撐著下巴,曖昧地瞅著墨上塵。“況且我聽說了一件有趣的事。婚假、產假、育嬰假對你來說根本就用不著,你每晚忙著衝冷水澡,根本沒空做什麼‘增產報國’的事嘛!”
墨上塵臉色一沉,“又是阿懇那個大嘴巴說的?”
“他很擔心你陰陽失調的問題,問我有沒有什麼解決之道。”
墨上塵覷他一眼,冷哼道:“你還會有什麼解決之道?就隻有那個‘上’字訣。”
“‘上’字訣有什麼不好。連NIKE都說‘Justdoit’!”
“你的‘上’字訣沒什麼不好,隻不過我是人。”
莫利過了一會兒,才聽出他的言下之意。“好呀!你拐著彎罵我是畜生。”
“我沒說,是你自己承認。”墨上塵推得一幹二淨。
“不然你自己說要怎麼辦。難道你真的要等她‘長大’?!那你可有得等了。說不定你死後的墓誌銘上還可以這麼寫著——終其一生都未曾與美麗妻子發生關係的男人長眠於此,讓我們為他聖潔的靈魂祈禱。阿門。”
“去。”墨上塵啐道。
“別跟我說你一點都不想。要真是那樣,你也不用每晚浪費珍貴的水資源了。”
“廢話,我當然想,隻是……”
“‘不行’?!沒問題,我去幫你調一箱威而鋼來。”莫利很夠義氣地拍胸脯保證道。他的“義薄雲天”立刻為他贏得一個紮紮實實的拳頭。
“那一箱你留著自己用吧!”墨上塵沒好氣地掃他一眼。他當然想跟詩奕有更親密的接觸,畢竟他是個有著正常欲望的男人,但隻要一看到詩奕單純天真的眼神,他就覺得自己像個齷齪下流的戀童症變態。
敲門聲輕輕響起正巧打斷了莫利卡在嘴邊的反擊,他隻得把話咽下。“請進。”
“總經理,這是會計部送來的資料。”
“啊,葉小姐,你來得正好。來見見咱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老板。”莫利向新來的秘書一頷首,手指向站在一旁的墨上塵。
葉若音對墨上塵優雅地一笑,“董事長好。”
“叫我BigMo就可以了。”
“阿塵,葉小姐是新來的秘書。人不但罕見,工作能力又強。”
“總經理把我說得太好了。”
墨上塵乍見葉若音便覺得有點眼熟,卻又記不得在哪裏見過。“葉小姐看起來好像在哪裏見過。”
“阿塵,老套了,別忘了你是有家室的男人了。”
“不,總經理,我和BigMo之前真的見過麵。”葉若音對墨上塵淺淺一笑,柔媚的眼眸發射出萬瓦電波。“BigMo可能不記得了,大概一年多前,我在X幫的飆車場裏見過你。”
“喔,你就是說要找我比賽的那個人嘛!”墨上塵回想起那件事,終於有點印象。
“那時候年輕好勝又不懂事,幸好BigMo幫我解了圍。那天本來要跟你道聲謝,不過你一下子就走了。還好今天有這個機會能跟你說聲謝謝。”
“不用客氣。”
“總經理如果沒別的事,我就先下去了。”葉若音向兩人欠了個身,退出辦公室。
她向來明白見好就收的道理,表現得太過明顯反而會把男人嚇跑。她當年還沒來得及找到機會向墨上塵表明仰慕之意,他就已經娶了老婆。傳聞他老婆是個白癡,從他們剛才的對話聽來傳聞應該是真的。這一次她絕對不會再任機會溜走!
門在葉若音身後掩上後,莫利不正經地以肩輕頂墨上塵。“你是不是開始後悔太早結婚啦?”
墨上塵不解地望著他。
“連我這個路人甲都快被她電昏了,別說你一點感覺都沒有。”莫利不信地在他眼前搖搖手指。
“我是沒感覺。”墨上塵完全沒感覺到剛才葉若音對他放了幾萬瓦的高壓電。
“真的?”莫利一臉不信。他怎麼沒聽說過結婚會讓人變聖人?連美女拚命放電都可以自動絕緣。
“你喜歡的話就夾去配,不要弄成性騷擾,鬧上晚間新聞就行了。”墨上塵看了下時間。“我答應詩奕要去幫她買新上市的電動玩具,先走一步了。”
莫利這時才想起他們一開始討論的重點。“等一下,你別想溜,我要放假……”
回答他的是“砰”地甩上的關門聲。
莫利咬牙切齒地瞪著門板,暗自下了決定。不管,他這次一定要放假!是他不仁在前,休怪他不義在後。
☆☆☆
一般的夫妻在家裏會做什麼事?詩奕一邊玩著老公替她新買來的電動玩具,一邊想著,偶爾還分神斜眼偷瞄坐在沙發上好像很認真在看書的墨上塵。
墨上塵的目光從手上乏味的機械學月刊一點一點移向電視熒幕,瞧見詩奕操控的角色又笨笨地挨了一拳,忍不住激動地低叫了一聲。
詩奕假裝沒聽見他的低叫聲,過了一會兒才口過頭問:“阿塵,你要不要玩?”
他連忙垂下視線,故作老成地擺擺手。“你玩就好了,我在看書。”
“可是我老是一下子就死了,你教教我嘛!”詩奕挨著他身側露出甜笑,撒嬌地扯扯他衣袖。
“真受不了你。好吧!”墨上塵狀似無奈地將手中的書放下,寵溺地揉亂妻子一頭青絲,接下她雙手遞來的遙控器。
然而,他的手一碰到遙控器之後,就沒再放下來過,認真專注的神情就像是第一次玩電動玩具的小男孩,根本忘了他的任務是要教會他笨拙的小妻子。
詩奕手支著下巴,笑眼睞睨著他興奮的神情,並不怎麼介意他忘了教她的事。
“啊!贏了,贏了!詩奕,我贏了!”墨上塵興奮地大喊,咧得大大的笑臉襯著笑眯的黑眸,看來就像個童心未泯的大孩子。
詩奕湊上前看分數,“哇!四十五萬分!阿塵,你好厲害!”
“你看清楚我怎麼玩的了嗎?”他故作淡然地隨口問道,然而故意抿直的嘴角卻掩不住得意的笑弧。
“還是不太清楚。”他搖搖頭,“你再教一遍嘛!”
“好吧,我再示範一遍。”他挽起衣袖,打算應嬌妻要求再次大顯身手。
“阿塵,有人來了。”
墨上塵有點掃興地斜睨傳來吵人的門鈴聲的門口,將遙控器交到詩奕手上。“我去看是誰來了,你先自己玩。”
乍見門外的女子,他有幾分眼生,過了幾秒才想起。“葉小姐?”
葉若音細心描繪過的紅唇綻開一抹淺笑,“BigMo,不好意思來打擾你。總經理今天沒去上班,隻在我桌上留了一封信要我轉交給你。”
墨上塵接下她遞來的信仔細讀起,愈瞧臉色愈難看。
“BigMo,有什麼問題嗎?”
還能有什麼問題!莫利那家夥決定自己放兩個月的假,即日生效!
“沒什麼,阿利要我幫他代班兩個月。”墨上塵的話是從咬緊的牙關裏迸出,再遲鈍的人也不會相信真的“沒什麼”。
葉若音被他恨恨的語氣嚇得退了一小步,明眸不確定地望著他。
他強捺下滿肚子火氣,往後退了一步,招呼她進門。“你先進來坐一會兒,我準備一下就跟你去公司。”
招呼她在客廳坐下後,墨上塵就上樓準備下午開會要用的資料。那個死阿利料定他不會真的丟下公司不管,不但跟他玩起失蹤的把戲,還故意把重要的會議全排在這幾天舉行,非讓他忙得焦頭爛額才甘心。等他回來,看他怎麼整治他!
詩奕擱下手中的電動玩具遙控器,圓亮的大眼和善地望向坐在另一側沙發上的葉若音。“你要不要——”
“你配不上他。”葉若音冷淡的聲音驀地截斷她的話。“沒錯,你看起來是很惹人憐愛,很容易就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但是他需要的是一個能跟他匹配的女子,而不是一個還需要保母照顧的小女孩,你跟他在一起隻是拖累他。你知道外麵有多少人取笑他娶了一個小白癡回家嗎?他現在或許喜歡你,但那隻是像哥哥喜歡妹妹那樣的喜歡,不是愛。他不可能愛你的,像你這樣一輩子都長不大的小女孩需要的是一個哥哥,而不是一個丈夫。你把他完全困死在他的一時心軟裏!”
詩奕怔怔望著她,完全無法思考她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她究竟是誰?為什麼要對她說這些話?
“我不懂……”她搖搖頭,圓睜的大眼寫滿不解。她知道阿塵對她和她哥哥對她是不一樣的。
可是哪裏不同?心底有個聲音反問。阿塵和她的哥哥們一樣疼她、寵她,到底有什麼不同?她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心中的不安擴大再擴大,心跳也愈跳愈急愈響。胸腔裏的空氣仿佛一瞬間被抽去,讓她不得不微張小嘴,用力喘息著,想多吸入一些空氣平衡有些暈眩的腦袋。
“你當然不懂。”葉若音傾身向前逼近她,唇角勾勒出一抹惡意的笑容,再以極緩慢的速度字正腔圓地對她說:“因為你隻是個小白癡,你怎麼會懂呢?”
“我不是,我不是小白癡。”詩奕搖著頭喃喃低語,混亂的思緒陷入兩難的掙紮。
“你是,你當然是。全舊金山的人都知道墨上塵娶了個很有錢的小白癡,可是小白癡再有錢也隻是個小白癡。”
“我不是小白癡,我不是。”詩奕捂著耳朵,拒絕承受她殘忍的指控。
“好吧,你不是。”葉若音望著她驚慌的模樣似乎也心軟了。
詩奕垂下捂住耳朵的雙手,詫異地望著她。
葉若音回她一笑,將紅唇湊近她耳邊,放柔了聲音低哺道:“你和他在一起是在害他。你喜歡小寶寶嗎?他應該也喜歡吧,可是你的肚子裏為什麼沒有寶寶呢?”
詩奕垂眼瞪視著自己平坦的小腹。她不知道,沒有人教過她。
“因為他怕你生出來的小寶寶和你一樣是個……”葉若音頓了一下,扭曲的紅唇輕吐出三個音節。“小白癡!”
詩奕的腦袋登時陷入一片空白,僵直的身軀完全無法動彈。真的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他並不需要你,他需要的是像我這樣正常健康的女人。有了我之後,他很快就會把你送回台灣。”葉若音微笑著拋下最後一顆疑懼的炸彈,轟得詩奕混亂不清的腦袋亂成一團。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阿塵答應我不會送我走的……”詩奕跌跌撞撞地衝進廚房中,掬水潑臉,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
葉若音望著她瘦弱的背影踉蹌地隱沒在廚房的門後,忽然有些於心不忍,但她強壓下心頭升起的一絲罪惡感,拒絕承認她剛才的言詞太過殘忍。這本來就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俞詩奕若承受不了,大可以回去她兄長的保護傘下。
墨上塵提著資料下樓,望見客廳裏隻有葉若音,揚眉問道:“詩奕呢?”
“她說要去廚房拿點喝的。”葉若音垂眼掩去眸中的心虛。
“詩奕,我去公司,你乖乖待在家裏,別亂跑!”墨上塵先扭過頭朝廚房喊道,才對葉若音說:“葉小姐,我順便送你回公司。”
“麻煩你了。”葉若音對他漾開甜笑,將僅剩的最後一絲罪惡感拋諸腦後。她沒有錯,幸福原本就應該靠自己去爭取!
☆☆☆
門鈴一響起,詩奕便迫不及待地從二樓房間衝到樓下去開門。
“阿塵……”湊到她麵前的紙製餐盒當頭澆熄了她的滿心期待。
中國餐館的外送小弟嚼著口香糖,腳站三七步,一臉不耐煩地拎著紙製餐盒在她麵前晃了晃。“外送。”
已經數不清這是這一個多月來的第幾個外送餐盒,也數不清是第幾次她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廚房裏靜靜地一口一口將食之無味的飯菜扒入口中。自從墨懇上大學,搬進學校宿舍後,家裏就剩下她和墨上塵兩個人,但是這一個多月來,墨上塵天天早出晚歸,有時候甚至兩三天見不到他一麵。
昨天睡前,他承諾會回來陪她吃晚飯,但送來的依舊隻是一人份的外送餐盒。
他還是食言了。詩奕抑下心中強烈的失望,對麵前的外送小弟堆起笑臉,雙手接下他拎著的餐盒。“謝謝。”
任務完成後,外送小弟依舊站在門前,雙手抱胸,斜睨著她。
“還有什麼事嗎?”詩奕讓他瞧得有些不自在,不太確定地眨了眨眼。她記得外送的錢和小費一向都是直接向阿塵收的。
“真不知道墨哥為什麼要娶你?你根本配不上他。你除了家裏比人家有錢,和這張臉還可以之外,其他根本一無是處。小白癡一個!”外送小弟掃了她一眼,不滿地喃喃自語。話說完,他將頭上破舊的鴨舌帽壓低,踩著腳踏車回餐館交差。
詩奕茫然地望著外送小弟騎著腳踏車的背影遠去,外送餐盒無聲無息地從她手中滑落,在門前灑了一地,橘紅色的醬汁濺上了她可愛的白色娃娃鞋,留下幾塊明顯的橙紅漬痕,但她完全沒有感覺,也無法感覺,所有的意識似乎都離她太搖遠,她甚至無法確定他的話是否傷了她。
沒關係,隻要她相信自己沒有被他的話所傷,她就不會受傷,她可以將不愉快的事全塞進腦中最偏僻的角落,然後假裝自己什麼都不記得,就像以前一樣,把所有的傷痛與最深沉的歉疚和罪惡全部都加鎖,緘封在那個不能讓別人知曉的角落裏。
☆☆☆
門前台階上的混亂讓墨上塵微微皺起眉頭。橙紅色的醬汁混著肉塊和胡蘿卜塊灑了一地,乍看之下幾乎要以為是誰淌了一地的血,一盒白飯有一半掉在地上,青翠的蔬菜也失去原有的色澤黑黑綠綠地糊成一團。
詩奕沒吃飯?!他糾結的眉頭鎖得更緊,大步跨過門前的那團混亂,急急往屋裏走去,生怕會見到她餓得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根本沒想到鮮少有人會餓個一餐就沒命的。
“詩奕、詩奕……”他心急地喚著,快速查看過一樓各個地方,跟著又往二樓跑,見到她好端端地坐在主臥房裏的大床上,這才鬆了一口氣。
他將公事包往桌上一拋,扯開領帶,伸手揉按著頸後緊繃的肌肉,背著她問道:“詩奕,你有沒有再叫人送飯過來?”方才緊張過了頭,一放鬆下來,語氣反倒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過了好一會兒沒聽見詩奕答話,他以為她又神遊到什麼地方去了,又問了一遍。
房內仍是一片沉默,墨上塵回過頭,才要開口問第三遍,她忽然抬起頭認真地望著他。“你騙我。”
原來她是為了他失約這件事在鬧性子。他歉然一笑。“詩奕,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食言的。今天臨時有個客戶找我談生意,我又推不掉,所以沒辦法回來陪你吃晚飯。你餓不餓?我去弄點東西給你吃。”
“你騙我。”詩奕仍是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
盡管上了一整天的班,又跟那個難纏的法國客戶耗了一整個晚上已經讓他精疲力盡,墨上塵還是捺著性子再次解釋道:“詩奕,我很抱歉,我真的沒辦法回來陪你吃飯。那個客戶明天要回國,所以我一定得在今天把生意談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