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站在那兒,一身白衣幾乎和飄落的雪完美融合。如果柳綠楊裝作沒瞧見他而不予理會,他就這麼靜靜站著,不動也不說話;而即使綠楊開口招呼他,他也僅是做最簡潔的回答,然後便轉身離去。
這謎樣的人有著謎眼的行徑,柳綠楊認為自己是怎麼都無法明白的,她該做的是好好縫她的衣裳繡她的衣,別再胡思亂想。
柳綠楊淺笑著重拾針線。就在這時候,有人推開門進來,是娟兒嗎?她想,微笑著回過頭,卻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
除了她被嚇昏那回,這是他第一次進屋子來,柳綠楊見狀一愣,錯愕地站了起來。
“公子你——你為什麼——”
“我要離開這裏。”冷飄水開口說,發現盯著他的那雙眼睛瞪得更大。
“你是說——公子的意思是要離開情劍山莊嗎?”柳綠楊忙問,一時之間並未多想他何以會特地來告訴她這件事。
冷飄水點頭。
“這怎麼行呢?”柳綠楊不加思索道,擱下手中的針線和布就走向他。“莊主遠行不在莊內,臨行前還囑咐過好好伺候公子的,你這麼說走就走,莊主回莊後要是怪罪下來——”她越說聲音越小,因為他直盯著她看,那眼神令她覺得害怕,不僅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連心跳都變得又急又亂。
“我已經決定了。”即冷又沉穩的聲音傳來。
“決——決定了?”柳綠楊手撫著胸倒抽了口氣,撇過頭不敢直視那雙海一般深不見底的眼眸。
“我要離開情劍山莊。”他又說。
因為不知道該看什麼地方,柳綠楊最後低下了頭。
“要離開的話……公子如果執意要離開情劍山莊,那麼我替你去處把總管找來,雖說夜已深了,但這種事公子還是——”
“用不著通知任何人。”
“這——這怎麼可以?!”柳綠楊蹙眉低嚷。
冷飄水挑了挑眉,完全不覺得有什麼不可以。
見他不發一語,柳綠楊隻得問道:
“既是如此,那麼公子又何必特意來告訴我呢?我隻是莊裏的下人,根本無權過問公子你的去留。”
她說著,偷偷瞄了他一眼,發覺他一雙濃眉挑得更高,雖說從臉上看不出什麼端倪,但她或許是惹他生氣了,柳綠楊這麼想著。
“我的去留我自己決定。”終於,冷飄水開口了。
這不就是了?像他這麼任性的客人盡可以隨他高興來去匆匆,又何必上這兒來告訴她呢?
這些話柳綠楊並未說不出口,然而就像在回答她的問題似的,冷飄水又接著說:
“我馬上就要離開,而你,要跟我一起走。”
在良久的沉默之後,柳綠楊眨了眨眼。
要她跟他一起走?這位公子什麼地方弄錯了吧?
即使存有這樣的疑惑,柳綠楊還是忍住了沒有說出口,隻是微笑著搖頭。
“雖然我不是很明白公子的意思,但是很抱歉,我不能跟你一起離開情劍山莊。”她說。
“冷飄水。”對方盯著她看,最後回了這麼一句。“我的名字。”
“啊?”柳綠楊一怔,接著露出了然的笑。“奴婢給冷公子請安。”
“非得這麼稱呼我嗎?”冷飄水低語。
“咦?”沒聽清楚的柳綠楊睜大眼睛。
“算了。”冷飄水說著背過身去,心想如何才能帶她一道離去。
光用言語是絕對沒有辦法說服她的吧?他在這方麵沒有半點天分,說是拙劣至極也不為過,他甚至找不出能令自己信服的理由和說辭,又怎麼能奢想她會點頭乖乖跟他走?
“這——冷公子。”正當他沉默思索時,後頭的柳綠楊輕聲喚道,冷飄水於是微微轉了轉頭。“能不能請公子打消去意呢?如果是因為莊主不在,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有什麼地方怠慢了,公子盡管說,我會代為轉達給管家,要他嚴加督導——”
“你誤會了,”冷飄水打斷她的話。“我對於貴莊並無任何不滿。”
“是真的嗎?”聽他這麼說,柳綠楊放心了些,卻又覺得疑惑。“那為什麼走呢?冷公子,為什麼要在莊主遠行時離開情劍山莊?”
是啊,為什麼?
這問題冷飄水也問過自己不止一次。他原本哪裏都可以去,也哪裏都可以不去,就因為蕭倚樓的堅持,他來到情劍山莊,為的是盡可能延續他的生命。這裏的生活自然較外頭輕鬆,三餐有人打理,用不著時時提防背後飛來的暗箭。他不排斥過風平浪靜的日子,卻也並不留戀。
他是個命在旦夕的殺手,在哪裏了此殘生對他而言其實沒有太大的差別。
所以,在見到她之前,他對未來沒有任何欲望,即使是救命的解藥他也不放在心上。那麼仔細想想,他為什麼會興起離開情劍山莊的念頭?歸根究底——就是她,是因為這個他甚至不知姓名的女孩。
他一直獨來獨往。雖不能說是享受寂寞,至少也是習以為常。但不知道為什麼,打從第一次見到她起,他就有再多看她一眼的強烈念頭。到了最近,他甚至想把她留在自己身邊,半步都不讓她離開。
但他究竟要她在身邊做什麼?簡直是荒謬透了。他這麼對自己說,刻意避免去想她,但是不行,根本句沒有用,她大大的眼睛及純真的笑容還是不斷騷擾著他。
雖然從不曾注意過其他女人,冷飄水真的認為她是他生平所見最美的女孩。
如果是在以往,這樣的綺念他隻會默默藏在心底,畢竟一個殺手不該奢想什麼愛啊戀的。然而此刻,他的生命有若風中之燭,隨時都可以熄滅,他早已接受這樣的事實,卻忽然間覺得不甘心。
他不能擁有她嗎?即使是這輩子唯一和最後的希望也不行嗎?
這樣的聲音在他腦中盤旋不去,終於冷飄水做了決定。
他要她,既然他已經不久於人世,最後這一段日子他希望能和她一起度過。說他恩將仇報也好,罵他蠻不講理也罷,他已決定縱容自己這一生一次的任性,趁著蕭倚樓不在,他要帶著她離開情劍山莊。
“公子,冷公子。”見他久久不語,柳綠楊蹙眉輕聲喊著。“你沒事吧?”
冷飄水回過神來,緩緩轉過了身子。
“我問了失禮的問題嗎?公子是不是有不得不離開情劍山莊的苦衷?”柳綠楊接著問。
冷飄水看著她,搖了搖頭。
“既然如此,就留下吧,公子。”柳綠楊微笑說:“你是莊主帶回來的重要客人,不告而別豈不是有失禮數?莊主發起脾氣來很可怕的,公子真要離開的話,就是在為難我們這些下人了。”為了莊裏的安寧,她懇求道:“請你再考慮一下好嗎?冷公子,不管有什麼事情,希望你能等到莊主回來再說,好不好?”
冷飄水還是看著她,半晌後才緩緩點了頭。
柳綠楊見狀,鬆了口氣,接著露出由衷的笑容。
“太好了。”她說。
冷飄水又看了她一眼,繼而轉身朝大門走去。
“啊,公子要回房休息了嗎?請慢走——”柳綠楊微笑著行禮,然而話沒說完,笑容就凝結在唇上。她倒入冷飄水的懷中,茫然的眼神似在問著:明明見他出了房門,這位冷公子是以什麼方法在一眨眼的時間又來到她身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