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熠沉默了一會兒,笑道:“說起來,今日一弈,雲直才是當之無愧的江淮棋王,我倒是忝為此次論枰之首了。”
慕遠笑了笑,道:“世暄此言差矣。規則便是規則,是我自己錯失了最後的決戰,與人無尤。而你我之間,又豈能以一局論高低。”沉吟了一下又道:“倒是……世暄既已得了這論枰之首,是否有入京的打算?”
範熠搖了搖頭,笑道:“我來揚州,隻為與雲直一弈。至於參與最後的論枰,不過是興之所至。我對成為棋待詔毫無興趣。而且向來浪蕩慣了,京城,也不是適合我的地方。”說到京城,他的麵上似乎籠上了一層陰鬱。
慕遠心細如發,隱隱感覺到了他情緒的低落,自不會再細究他話中的他意,隻是歎息了一聲低低道:“如此一來,卻是分別在即了。”
範熠倒是又灑脫了起來,笑道:“相逢與離別,不過緣來緣往而已。能與雲直在此處相遇,既是有心求之,亦是緣分所致。再說,日後我要是想與雲直下棋了,就到京城找你便是。”
慕遠釋然笑道:“世暄說得是,世事皆有緣法,不必強求,亦不必感傷。”
“說到緣法,還得多謝淨空。若不是他,我們也不會彼此慕名。若是並不相識而雲直又上了京,恐怕咱們要遇見倒真是難了。”說到這裏,範熠似乎想了起什麼,又道:“說來還真是緣分,上月初,我本已打算去嶺南一趟,誰想路上偶得一張有趣的棋譜,便到靈隱去找淨空。走得心急,還在山道上與人撞了一下。若非此去在淨空處聽得雲直的名字,也不會轉道來了揚州。”
“哦,還有這事。不知是什麼樣的棋譜,如何有趣?”聽到棋譜,慕遠立刻來了興趣。
“我擺與你看看。”範熠道。
取來棋盤棋子,範熠落子飛快地擺了起來。
一會兒功夫,範熠便停了手,指著棋盤道:“雲直且看。”
慕遠往棋盤上定睛一看,不由脫口道:“雙征!”
範熠笑道:“不錯,正是雙征之局。雲直覺得可有趣否?”
慕遠抿唇一笑,意味深長道:“確實十分有趣。”
在這個時代,說到棋力高低,慕遠自然不敢妄稱第一人;但若論到見識廣博,那恐怕真的無人能出其右。畢竟,來自信息爆炸的時代,有著上千年先輩的累積,在浩如煙海的棋譜中徜徉過,慕遠對圍棋的見識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雙征之局,在這個時代,或許是僅見,但對慕遠來說自然算不得稀奇。
範熠看著慕遠有些得意地道:“如此雙征之局,顧左難顧右,白棋可還有逃出生天之法?”
慕遠笑了笑,拈起一子,往棋盤上一個交叉處輕輕落下。
一子解雙征,也叫“鎮龍頭”。
一說是當年一代傳奇棋手王積薪所創,也有一說是唐代大國手顧師言用來大敗日本王子的一個妙手。究竟為誰首創,由於年代久遠無從考究已經成為棋壇的一樁公案。
王征在年少初接觸古譜時便對之極有興趣,曾經費心研究過一段時間,甚至也曾自己做出過雙征之局以解之。
如今在這個陌生的時代又見雙征之局,莫名倒有種既熟悉又親切之感。
範熠盯著慕遠的落子處,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複又抬頭看向慕遠,驚歎道:“居然解得如此迅速!”
慕遠哈哈一笑,坦誠道:“隻因我並非初見此局。”
範熠恍然笑道:“慚愧慚愧,我自幼踏遍萬裏山川,到處收集棋譜殘局,聽聞哪裏有奕林高人,哪裏有奇妙棋局,便往哪裏去。這些年來,總以為自己算得上見多識廣,今日遇著雲直,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慕遠搖頭道:“我不過是秉前人之智,哪裏比得上世暄事事親曆。”
範熠道:“雲直過謙了。說來此番與淨空的打賭是我輸了,與雲直分別之後,我正好也去一趟靈隱,踐了我的賭約,也與他看看咱們下的這些棋。”
慕遠感歎道:“世暄與大師的交情甚深啊。”
範熠笑道:“我這個人,太過隨性,與雲直相識之前,也隻有淨空沒有看不慣我。我們相交忘年,以平輩論交。在旁人看來,或者覺得我太過狂妄。”
慕遠笑了笑道:“世暄是真性情,其實讓人羨慕。”
範熠哈哈笑道:“也隻有雲直你會這麼說了。”
“啊,我想起來了。”
站在一旁的天元突然叫了一聲,引得兩人側目看過去。
天元有些激動的樣子,對慕遠道:“少爺,我們之前見過範公子呢。”
“哦,何時?”慕遠奇道。
“少爺還記得咱們離開靈隱寺下山的時候,不是在路上遇到一個藍衣人,他還撞了您一下呢。不是方才範公子說起,我還沒想起來呢。”天元認真道。
慕遠與範熠相視大笑,說道:“果然是緣法注定啊。”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關於劉玄度對雙龍戲珠一局的點評化用自古譜解析中對此局的點評,其中圍棋專業術語較多。若有不妥之處,可提出意見,進行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