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放不羈的蘇放深得皇帝的寵信,甚至還設立司酒監,欲讓他專營天下的酒。
無論世人如何看待喜怒無常的皇帝,對蘇放而言,他的確是待自己不錯的。隻是,天子的沉於酒而不自知、耽於樂而不自省,畢竟非萬民之福,屢勸無方之後,蘇放決定回到酒莊,眼不見為淨。
皇帝眼見留不了他,又實在是愛才兼愛灑,因此勉為其難地答應讓他出宮,還信手揀了禦書房裏幾麵金牌,一古腦兒全送給蘇放當作臨別禮物。
今日要不是為了杜微,他也不會亮出禦賜金牌。
拿權勢壓人的事他不喜為之,但是如果這是能夠平和帶回杜微最有效的方法,他倒是不介意偶爾為之。當然,在帶回那個蠢女人之後,他會好好的處罰她的!
蘇放微笑的等著李布政使喚出杜微。底牌都亮出來了,接下來他們該好生有禮的請出微兒,他終於能見到他的親親娘子了吧!
斜睨著地上忘了收起下巴的二人,蘇放沒好氣地開口:\"我能帶回我的妻子了嗎?\"
李布政使夫妻倆打著哆嗦。別說布政使隻是區區的二品官員,就連當今宰相都遜他一籌啊!
藍夫人正要回答,李布政瞪她一眼之後恭敬地說:
\"回蘇大人的話,尊夫人在小兒酒醉之後,跟老夫言明取消婚約之事,便離開李府,不知去向了。\"
蘇放霍地站起,\"你說的是真的?\"一天了!杜微竟然還沒回到酒莊!
李布政垂著頭說:\"句句實言,不敢稍有隱瞞。\"
杜微沒有回酒莊,她會到哪裏去了?
蘇放神情緊張的往外走。他必須立刻找到杜微!
李布政在他臨出門前,猶抱最後希望的問:\"小兒……何時會醒?\"大夫們都說李申的氣息太弱,不似一般酒後混濁,到像是陷入沉睡狀態。可是對於何時會醒,卻都搖頭說不知。
一心擔憂杜微安危的蘇放,哪裏聽的進去他的話,他隨手一擺。
\"看看吧!醒不過來就是他的命了。\"
一句話震得李布政使心神俱裂!他的獨生子、命根子啊!
望著蘇放遠離的背影,藍夫人小心翼翼的問:\"老爺為什麼不告訴他,杜微是讓梅九娘接走的?\"那個蘇放看起來不太好惹,犯得著欺騙他嗎?
李布政衰老的聲音傳來――
\"一年前,申兒為了杜家那個丫頭不惜與我決裂,一年後又為了她酒醉不醒、性命垂危……我要賭!賭這微乎其微的機會,讓他們遺憾終身!\"他無理的認定兒子是因為太過高興,才會飲酒過度。如果早察覺李申會酒醉不醒,他說什麼也不會放她走!
他也隻是個父親哪!在兒子正在受苦的同時,沒有那般大的肚量祝他們恩愛團圓!
要怪就怪杜微吧!
如果一年前不是她,申兒也不會流連花叢,荒廢了學業。
都是她斷送了申兒的大好前程!
杜微……如果我兒沒事便罷,萬―……
我會要你付出代價!
※※※
蘇放匆匆趕回酒莊,愕然的證實杜微從昨天離開之後就沒再回來。
關心則亂!現下的蘇放彷徨失措的沒了半點主意。
看李布政的模樣,微兒應該真的不在李府,然而一日一夜了,她一個纖纖女流,能到哪裏去呢?
為什麼不回來酒莊?
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她應該歡歡喜喜的回酒莊等著當新娘子呀!
蘇放百思不得其解。
微兒……回來我身邊吧!我保證不再計較你的不告而別。
蘇放沉痛的低吟……
※※※
一名蒙麵人潛進李府,恭敬的交給李布政使一封信箴。
\"這是屬下假扮成酒莊的人攔截下來的。\"
\"嗯!可曾露出馬腳?\"蘇放是得罪不起的,必要時他會殺人滅口!
李布政眼裏突現的殺機,讓蒙麵人迅速警覺,\"大人請放心,酒莊裏空無一人,屬下應門接信,並未引起相國府家仆的懷疑。\"
\"很好。\"李布政滿意的笑了,\"你退下吧!記著,時時刻刻觀察著杜微,但是不得冒犯,有任何消息務必回報。蘇放來頭太大,千萬別露餡兒了。\"
\"是,屬下遵命!\"
※※※
杜微突然一陣心痛。
是蘇放在呼喚她嗎?
從李府回來那天,因為與梅九娘許久未敘,姐妹倆秉燭夜語了一整晚,第二天要告辭時,張相國竟然突然暴斃身亡。
驟失疼她如女的義父,梅九娘幾乎傷痛欲絕!
杜微走不開,隻得托家丁送一封平安信到酒在讓蘇放安心,她也好暫時留下來安慰梅九娘。
可是已經三天過去了,蘇放居然毫無動靜,甚至連封回信都沒有!
她忐忑難安,卻實在無法在梅九娘萬分哀慟的時刻離去。
於是,幾次想告辭的話到了嘴邊,卻又在看到滿臉哀戚的梅九娘時,硬生生地咽下。
蘇放……你在怨我嗎?
前廳傳來不尋常的吵雜聲,讓杜微蹙眉望著床上。相國逝世至今,梅姐姐始終不肯休息,堅持跪在靈堂,好不容易才讓她哄著睡下呢!
\"不好了、不好了!\"
迎春驚慌失措的聲音從外麵傳來,緊接著的是她跌跌撞撞的人影。
\"小姐,剛剛宮裏來了道聖旨,說相國貪汙、清文土地收歸己有,要查封相國府呢!\"
\"胡鬧!\"被驚醒的梅九娘蒼白著臉,生氣的斥責:\"義父為宮清廉,清丈土地也都收歸國有,何來貪汙之名!\"
杜微連忙過去攙扶虛弱的梅九娘,\"姐姐別氣!\"她轉頭問正忙著喘氣的迎春:\"怎麼會這樣?皇上昨日不是才追諡''文忠公'',怎麼今日又下詔定罪?\"
\"聽說是馮保揭發的!\"迎春不服氣的說:\"哼!虧他當初還是相國一手提拔的,沒想到因為相國生前立下的節約講義製肘住他,就恩將仇報,陷相國於罪!\"
\"我去找他理論!\"梅九娘忿忿難平的說。
\"沒有用的。聖旨都下來了,相國府所有一切全部充公、張家上下數十口都須人罪,就連相國八十歲的母親都難逃一死……\"迎春哽咽,\"幸好馮保不知道相國曾經收了個義女。\"
吵雜聲越來越近,迎春急著說:\"一定是馮保帶領他的錦衣衛來了!小姐,我們快走吧,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梅九娘踉蹌一步,忽然仰天大笑。\"好個英明的朱翊鈞!他登基時不過是十歲小兒,義父鞠躬盡瘁輔弼了十餘年,他卻在他老人家屍骨未寒之際,做出這種背師忘義的事!\"兩行清淚由毫無血色的臉龐滑下,大眼裏已然失了光澤。
\"我不走!我要陪著義父。\"從來沒有人這樣嗬護過她,就連親生的爹娘都不曾。如果留下來注定是一條死路,那麼,就讓她陪著義父下地獄吧!
梅九娘撫上杜微的臉,幽幽的說:\"妹子,姐姐恭喜你找到如意郎君。你快吧!回去找你的蘇放。\"
杜微蹲在梅九娘麵前,\"姐姐,無端入罪、家破人亡的感受我懂,但是人死不能複生,再說相國為官清廉,整間宅第也抄不出什麼東西來。我們一起走吧!活著,總比沒有意義的殉死來得有意義。\"
梅九娘笑得淒涼,\"傻妹子!你有乘龍快婿,前程一片光明;我曆盡滄桑,再也了無生趣。隻要你年年記得幫義父及姐姐上香,我就心滿意足了,快走吧!遲了,怕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