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
穀謠站在望樓邊,此時看到南門的戰事已有些眉目,聽到侍衛的傳報便收斂情緒,一臉冷硬的以眼詢問。
“東門有一年輕女子跪地不起,求見娘娘!”
穀謠麵色一怔:“年輕女子?”她一時恍惚,努力從記憶裏去搜尋,莫非是紫安?可紫安現在人在秦盲山,那邊的人員都要由她安置調配,這個時候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出現在蒲京。
那侍衛上前遞了一個小短弩,沉聲道:“這是那少女所持的信物,說是娘娘當日曾經新手相贈……”
穀謠眉峰一挑,接過短弩手腕忽的一顫,震驚道:“她有沒有說她的名字?”
侍衛一見穀謠這個模樣,便知很有可能確有其事,連忙彎膝:“娘娘恕罪,末將隻知其姓羽,並不知曉其名諱……”
轟!
白羽!
“快帶人來見我!”穀謠心頭一緊,連忙說道。
那士兵哪裏還敢再耽擱,連忙退下,不消半柱香的時間,人已帶到,見到穀謠的身影便痛哭著撲上前來,那嬌小玲瓏的身子,稚嫩純淨的臉龐,正是白羽。
“謠姐姐……”白羽撲入穀謠的懷中,一張小臉髒兮兮的,衣服也有幾處破損,顯然是一路逃到蒲京所致。
穀謠心痛不已,撫著她的額發,顫聲的開口:“你怎麼會來蒲京的?魯……,你夫君呢?”穀謠神色一變,差點脫口而出,關切的問道。
白羽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渾身還在顫抖不已,穀謠見狀真不敢想象這些日子這個孩子究竟經曆了什麼,她是從東撫逃來的嗎?難道魯蕁出事了?魯蕁連日來都沒有半點消息傳出,他難道被暗害了?
白羽張著口,卻因痛哭而導致上氣不接下氣,興許是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得到了放鬆,還未開口,竟兩眼一翻,無聲無息的軟了下去,就這樣暈厥了。
穀謠心裏又是一痛,目光所及白羽劃破的衣袖露出的手臂,竟滿是荊棘割傷,血淋淋慘不忍睹。她連忙喚來宮人,安排下去為白羽淨身,宣太醫跟去,又叫宮人準備吃食,好生伺候。
“小姐……”德九一直都未發一語,直到白羽被安排下去,他才上前,似是有話要說一般,麵色陰晴難辯,猶豫不已。
“娘娘!”方才的侍衛上前來左右看了一下,便沉聲搶在德九開口之前直言道:“羽姑娘是隻身一人出現在東門,她年紀尚幼,這個時辰竟出現在城門前,怕是……”
“放肆!”穀謠厲聲打斷,轉過身來怒瞪向他:“依你之見,豈不是連我都要懷疑?”
那侍衛不敢再言,麵色凝重頭重的更低。
穀謠沉吸了一口氣,平了氣息之後軟了語氣:“是我失態了,隻是羽姑娘與我交情非淺,如你所見,她還隻是個孩子。我在水妃城與她結識,怕是她一路從水妃城逃至蒲京趕來投奔於我,她滿身傷痕,我一時觸目心痛,對你動了氣,你切勿往心裏去。”
“屬下不敢!”侍衛惶恐,連忙行禮告退:“娘娘慧心,一切心中自有計較,是屬下多言。”
待侍衛退下,穀謠默默的看向了德九,二人四目相對,麵色皆是沉重。
“請問娘娘要如何安置?”德九輕問。
對於德久如此恭敬疏離的稱呼,穀謠隻是掃了他一眼便別開頭去,未發一語。
心底似有什麼東西要叫囂著衝出來,無盡的苦楚,卻始終都沒有一個破口,可以讓一切有個宣泄口,壓抑的讓她幾欲窒息。
她暗暗捏緊手掌,狠心轉了個身大步離去。
身後德九似是沉吸了一口氣,並未追上,而是當即調來幾名精銳的侍衛,跟在穀謠的身後貼身保護。
穀謠與曾濃的副將羅誌統率的三千禁軍,連同駐守在宮道及各個宮門的五千精騎,這就是她所能依靠的全部人馬。趕至後宮之地的時候,三千禁軍已在此駐守,隨時候命。
這三千禁軍,是最後的屏障,宮中無帝,隻盼這三千禁軍能夠保護好後宮的女眷,在義軍攻入皇宮之地以後,能拖延戰事,讓她有時間與屠姒麵談,保下宮中的女眷。
一個時辰過去之後,穀謠看了看天色,這個時候,怕是屠姒已經快要攻破曾濃的軍隊了。
幾年了?她曾經無數次懊惱於在秦盲山的時光堪比度日如年,總想著快些長大回到蒲京為穀現分擔一二。回到了蒲京之後又憤怒於慈太妃安插的棋子不斷的出手擾亂她的步伐,時光總是那樣漫長,等待的時間雖然足夠她部署,可因著心中知道一切終會有惡變的一天,便擔憂的同時也隱隱盼望著那一天早一點到來。
明知道有危險又不可避免的時候,等待便是最痛苦的。
可真當一切都瞬間向她砸來的時候,她才發現,原來一切的準備都不過是螳臂擋車,一已之力如何與權杖為敵,又如何能與時代抗衡?
太上皇要端了穀家,其實又何嚐不是時勢所趨,是這個時代到了如今的地步。穀家為了先祖的一句承諾,便一直忠君忠諾逆時勢而行,終於落得如此田地。
這是誰錯了?
周圍的人都變了,曾經並肩與共的人,雖然現在看似在一個戰線上,可是卻有哪裏不一樣了。
曾經水火不容的仇敵,如今也能讓她容得下,並且保護起來了。
這是什麼樣的世界?
白羽,她是不是也一樣的被政治改變被時代同化,她卻不知道。
白羽不是伴著她一路走來的人,她也不是看著白羽從懵懂無知少女,變成今日的魯蕁夫人。
西藍宮,白羽已經轉醒,被宮人帶到穀謠的麵前。她已經收拾妥當幹淨,一身宮人的服侍,清新幹爽。因著宮人並不知曉她真實的身份,又因其年幼,便隻是梳了個活潑可愛的姑娘頭。臉頰處尚有血痕,青色仍在。她恍惚的走到穀謠的麵前,並未施跪禮,而是一頭撲向她的懷中。
摒退了左右宮人,穀謠輕撫著她的發辮。
“別哭,告訴姐姐,發生了什麼事?”
白羽雙目含淚,強忍著不讓淚水掉下來而緊咬雙唇的樣子讓穀謠心中備感酸楚,她從椅上挪下來蹲在白羽麵前:“可以告訴姐姐嗎?”
“皇後娘娘!”白羽顫著聲:“我,我不敢喚您姐姐!她們,她們說您是皇後,我不能,不能喚您姐姐了。”
穀謠心中一顫,卻心急不已,擔憂著魯蕁現在身在何處,搖頭連聲道:“如何喊不得?姐姐就算是皇後,也是羽兒的姐姐,他們作不得主。你,你夫君現在身在何處?”
白羽一聽這話,竟哇的一聲哭了起來,然後上氣不接下氣的哭道:“我從城郊大營裏逃了出來,夫君,夫君他將我囚禁在軍中,不,不讓我來找姐姐!”
穀謠驚呆,上前抓住白羽的肩膀:“你說什麼?他現在在城郊?城郊何處?!”
白羽被捏痛,含淚哭道:“夫君要來攻打皇宮,可姐姐住在皇宮,我不想讓他傷害姐姐,我要給姐姐送信,卻在偷跑的時候被他抓住,他,他就囚著我一路來到蒲京!姐姐,你快走吧,他要來抓姣兒姐姐了!”
“抓姣兒?”穀謠一時沒有反映過來,下意識的反問:“你認識姣兒?”
“她們,她們說夫君曾與姣兒姐姐有婚約,可姣兒姐姐當眾逃跑了,夫君心裏難過便離開了蒲京,還發誓再不回蒲京這個傷心地。她們還說,姣兒姐姐在宮裏過的非常好,有個皇後姐姐在,她比誰都幸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白羽抽泣不已,看得出明明是心裏已經難受不已,還要壓著一直壓也壓不下的眼淚:“夫君氣憤,當年夫君無名無力,又被當眾恥笑,現在夫君有名有權,姣兒姐姐肯定不會拒絕他了。她們說,她們說夫君來蒲京就是搶姣兒姐姐回家……”
白羽終於忍不下去了,失聲痛哭起來:“謠兒姐姐,我怎麼辦啊!”
驚愕在當場的穀謠半晌未動,白羽卻猛的直起身來:“謠兒姐姐,你快走,她們說是你害的夫君當年受人恥笑的,夫君來抓姣兒姐姐,一定會傷害你的!你快走吧!”
穀謠心顫不已,撫上白羽的額頭為她擦拭著淚痕:“你來給姐姐報信,姐姐很高興。”
“姐姐……”白羽抬眉,穀謠卻站起身來,白羽拉扯著她袖子的手倏的被迫垂落於地,眼神不離穀謠分毫:“姐姐?”
“你不想見見姣兒姐姐嗎?”穀謠咬唇,垂首望著她關切的麵容,眼眶隱隱發熱,模糊一片。
“不,不,我不想,不想見她。”白羽猛的垂首,卻不再流淚,絞著自己的衣裙,不再抬頭。
看著白羽這個樣子,穀謠心頭五味陳雜。
這個當年心智未開的孩子,讓她心都疼了。這個流落在民間的龍脈,隻因未降生在皇宮之中,便生來苦命,母親早逝,過了十幾年的苦日子。她本應安坐於殿,一身富貴錦繡一生,卻成了山野女子,吃盡苦頭。
但這又何嚐不是老天的恩賜?遠離帝王家,這才有人生可言啊!
可老天卻偏偏喜歡撥弄人的命運,若是她一生淪落在野,倒真是一種幸運。可偏偏讓屠姒尋到,最終過上了這樣的生活,淪為屠姒帝王路上的一顆棋子。
想起山澗野林中,一所別致小屋,那兄妹二人相依為命的清山綠水的日子,再也不可能有了。
記得當初屠姒與穀謠離她而去的時候,她一張小臉哭的紅撲撲,兩眼腫的像個桃子,屠姒彎身將她攬入懷中滿是憐惜心疼,卻久久發不出一語。
穀謠在一旁卻很是理智,對白羽道:“你哥哥是為了保護你,要先人而立才能安享太平,羽兒一定要做你哥哥的堅強後盾,給他力量和勇氣!”
那句話說完之後,白羽當時仿佛並不能完全聽懂,隻知自己不能成為屠姒的負累,牙齒一咬,狠力的點頭,卻引得屠姒無奈的笑。
穀謠看著地上的少女,緩緩的搖頭,在這個時候,竟然想起這件事情,倒也隻是徒添淒涼罷了。
“那你逃出來的時候,可有人發現?”她終於忍不住問了,這句話一直都壓著,卻終究還是她現在最關心的事情。
白羽似是一怔,然後大力的搖頭,淚水飛落。
穀謠沉吸一口氣:“你當真不想見見姣兒姐姐?”
白羽淚流滿麵,卻還是抬起頭來望向穀謠:“我想見……”
穀謠頓時臉色一白,身子一晃,白羽起身便要相撫,她用力的將手臂從白羽手中抽出,再不看她一眼,絕然向殿外走去。
身後,白羽哭著向她跑來,她猛的回身,白羽驚住。
隻聽穀謠的聲音宛如寒冰浸體:“白羽,你好生在這裏呆著,自有人伺候你日常起居。”
言罷,她轉身憤然離去,身後的大門被侍衛呯的一聲關上。隔絕了那如芒在背的目光,隔絕了兩人所有的恩義。
穀謠再也未回過頭,站在殿外高聲道:“嚴加把守,除我之外不得任何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