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隴川大雪整整下了三日。
走在長街上,每隔幾步路便能聽到三兩行人談論這場雪,拚湊在一起大致的意思是,上次隴川下大雪還是遷都那年,雪落後肅親王打贏了仗,再往後海晏河清,一直安穩到如今,故此這場雪定是個好兆頭。
的確,皚皚大雪把隴川城收攏身下,瞧著幹幹淨淨,不染汙濁,無論從哪兒看,都難以聯想到什麼壞事上去。
程聞記望著雪景出神,身側的程寬一邊為他撐傘,一邊小心扶著他的手臂,以免他不慎踩到哪兒站不穩。
“二爺,過了花燈鋪子,下個暗巷往右,一直走到頭就能看見了。”
“嗯。”程聞記裹緊貂裘,由他引路到個安靜破敗的小院前。
院前雪堵住院門,鋪首遍布銅綠,看樣子許久沒人來過,程寬上前敲了幾下,裏麵無人應,程聞記便擺擺手,兩人隨即飛身過院牆,落在院中銀杏樹下。
程寬環顧周遭,納罕道:“茶坊掌櫃明明說他就在這兒,可為何院中半分活人待過的痕跡都沒有。”
“找找看。”程聞記率先推開屋門,不意揚起陣陣塵灰,程寬隨後進屋搜尋,很快將那不大的地方翻了個底兒朝天,對他搖了搖頭。
程聞記皺眉琢磨片刻,踏上遊廊一路到後院。想來後院本就落了厚厚一層梧桐葉,加之大雪,打眼往過去,厚度竟將將沒過梧桐樹下的秋千木板。
“二爺,雪又大了幾分,不如我們先回府吧。”程寬眯起眼打了個寒顫,“顧公子的下落,我即刻再派人去打聽。”
程聞記不言語,目視秋千走出遊廊,雙腿陷入厚厚的積雪中,雖則一步比一步難走,但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一直走到了梧桐樹下。
“死了嗎。”他聲音不大,卻比雪冷。
“還活著。”雪地裏傳來的聲音道。
“出來。”
“你踩著我的手了。”
程聞記別過頭,後退一步,在程寬錯愕的目光中,平坦的雪地鼓起個包,枯黃的梧桐葉下驀然出現個蓬頭垢麵不修邊幅的人影。
“顧公子?”程寬上前替他撥開枯葉,扶著他從雪地裏站起身。
顧知攘隨手將頭上的亂發薅在一起,用劍簪束好,“有何貴幹?”
程聞記嫌惡的看了他一眼,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替他把脈,接著甩開他,拿出條帕子擦了擦手,將帕子扔在雪地裏。
“今日薄兒生祭,祭奠完順路來看你死沒死。”
顧知攘斜眼打量著二人,“你們去紅燭鎮了?”
“廢話。”程聞記沒好氣道。
“紅燭鎮離隴川遠得很,”顧知攘抬眼望天,“進屋說吧,你們倆身嬌肉貴,在我這兒凍出個好歹,可沒東西賠給你們程家。”
程聞記沒多說,就當是同意了,程寬趕忙跑到正廳中,留兩人單獨說話。
“你在這露天席地多久了。”程聞記問。
“去年替阿璕父母合葬,到現在。”
“一年又四個月,禍害活千年。”程聞記斜睨了他一眼,“打算一直這樣不死不活嗎。”
顧知攘苦笑,“我不知道。”
“顧知攘,夠了。”喵喵尒説
程聞記變了臉色,一拳砸在他的臉上,見他搖晃倒地,興許是不解氣,又當胸踹了他一腳,才抓住他的衣襟道:“你這般作踐自己給誰看?”
“給誰呢……”顧知攘嘴角噙著一絲揶揄,“隴初山崩裂,連帶晉十五城,皇後派人一寸寸翻了兩個月,蜀王兩個月,程家三個月,我到現在,連碎成十幾塊的江霄飛都能拚全,怎麼就找不到阿璕一星半點痕跡……”
程聞記吼道:“你以為我不想找到小姐嗎!你以為我想找到你這個不治而愈的廢物嗎!要不是共死蠱還在你身上,我早就將你挫骨揚灰了。”
“是啊,共死蠱還在。”顧知攘笑了,正色道,“你不是說子蟲死了,主蟲會有感應嗎?我不吃不喝露天席地十六個月都還活著,會不會和阿璕有關。”
程聞記自然希望他說的會成真。
“程大夫,你說阿璕會去哪兒呢……”顧知攘任由雪花飄落到眼裏,化成水再從眼眶滴落,“我好想她啊。”
春夏秋冬,四季更替,陰晴雨雪,狂風肆虐。
過去不到兩年,可顧知攘覺得自己仿佛已經走過輪回,獨自一人活了好幾世。
“先進去,”程聞記朝他伸出一隻手,拉他直起身,“我帶了蜀王的信給你。”
此刻正廳已讓程寬打掃幹淨,炭爐燒的紅火,茶壺滋滋冒著熱氣,程聞記使了個眼色,程寬旋即出去,並關好了屋門。
“蜀王有事托你辦。”程聞記拿出封信遞給他,“碧笙眼疾痊愈,王爺王妃打算送她去寧州外祖家曆練。”
顧知攘不耐煩地看完信,反扣在桌案上,“蜀王府沒人了嗎?緣何讓我送碧笙去寧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