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一一開著車，雙眼失焦，像是自動駕駛一般。等她回過神來，車已經到了出版社門口。
最無措的時候，她第一反應就是找王運成。可今時不同往日，她和王運成在“冷戰”。
謝一一猶豫了一會兒，想把車掉頭開走，發動的時候，王運成出現在車頭。他一聲不響，開門上車，一屁股坐上副駕。
窄小的車內空間，謝一一握著方向盤，低著頭，王運成雙手環胸，目光如炬，直視前方。
空氣沉悶、凝滯。和暴風雨前的寧靜不同，雙方都想休戰，都在等對方釋放出停戰的信號，都不是一個台階，兩人之間此刻就隔了一層薄薄的紙，任何一個人抬起手，用手指頭一戳，溝塹就能消失。
可手仿佛有千斤重，抬不起，戳不破。謝一一擰轉車鑰匙，手一撥駕駛擋位，正要輕點油門，駕駛擋位又被王運成撥回去了。
“朋友圈發了又刪，你怎麼了？”
輕輕地，那一層隔在兩人之間的紙就這麼消失不見了。
“我……”千頭萬緒，謝一一不知從何說起，她斷斷續續地把最近公司發生的事情告訴了王運成。
王運成聽得忍不住破口大罵：“這跟刑訊逼供有什麼區別？黑社會啊？！”
罵完，王運成望著謝一一，發現她呆愣愣的樣子，又於心不忍，摸了摸她的頭：“需要我做什麼？”
謝一一搖頭。
“那你打算怎麼辦？認了？”
又是沉默。
王運成忍不住抬高聲音：“認了就代表你有把柄在他們手裏了。按照這些人的尿性，以後但凡有什麼事情你沒順他們的意，就會拿出把柄惡心你。”
“不會的，王運成，穀姐……她隻是想做個好媽媽。”
“早幹嗎去了？想奮鬥事業的時候，就拋棄兒子；年紀大了，想要親情了，就用錢買，最後惡果讓你買單？我一直就覺得你被穀希嵐pua了！我警告你啊，她進去了，跟你沒關係！你不許替她扛！”
謝一一沉默。
“謝一一，說話！”
“嗯，我不會的。”
“還不算傻。”趁著紅燈，王運成拍了拍謝一一的頭。
謝一一結束話題，看著車窗外，倒流的風景，想起什麼，扭頭看專注路況的王運成。
“老公，對不起……”
“嗯？”
“就是那天吃飯，我有點兒上頭，才說你爸。”
王運成打了變道燈，順利在擁擠的車流中變到了車流快的那條道，然後才緩緩開口：“其實，有一陣子我挺看不起我爸。”
“啊？”
“叛逆期那陣子吧，高中，老覺得我爸整天對誰都笑嘻嘻，好脾氣，沒用，一點兒都不酷。
“後來去北方上學，那時候年輕，心思野，我爸每天都要打電話給我，還被宿舍的同學笑話，我就火了，跟他說有事我會找他。沒事兒別打電話給我，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再後來，我爸就確診癌症，我請了幾個月的假，回到上海，跑進跑出陪他看病、住院、治療，再然後他去世，我辦後事，又要操心我媽。我爸去世，我沒掉過一滴眼淚。”
“我還真沒見你哭過……”
“長大後，我隻哭過一次。
“那時候瑞瑞剛出生，晚上我起夜給他換尿布、喂奶粉，又冷又困，瑞瑞喝完奶，突然衝我笑了一下，然後我哭了。”
“為什麼？”
“我想起來，小時候我坐在我爸的自行車後座，他送我上學，我喊著‘爸爸，快一點兒，快一點兒’，然後他拱起腰，用力蹬自行車。超過了馬路上一輛又一輛的自行車，把所有人都甩在身後。
“我進了出版社，和龔主任熟了，我才知道，原來我爸有機會往上走，但要去外地任職兩年。那時候我發育期，我媽做飯不好吃，我爸怕耽誤我，所以沒去。
“是瑞瑞的笑容讓我知道，原來我也是一個被父親保護得很好的小孩，和我爸在一起的時候，是我最無憂無慮的時光。
“可是，他不在了。不在很多年之後，我才明白，我有一個多麼了不起的父親。”
“對不起。”
“一一，那天我也情緒不好，所以口氣不好，希望你能理解。”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