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飄搖浮沉(1 / 2)

他沒有抓住她。

彼得堡的風是數一數二的烈。

橫亙在西北酷寒之地的山脈中段有一條天然的峽穀,或者說更像一道巨人身軀上的裂口。兩壁夾持,縫隙所見之天僅如一線,與分支龐雜的整條山脈相比,微小不可察。彼得堡就依托於高懸的棧廊和矮人們數十年的深挖厚造,燈塔般靜默的矗立在裂穀的頂端。

雲霧如海,狂風如浪。

恰是嚴冬最凍人的日子。疾風暴雪夾雜成的一道道浪潮,灌進狹窄的一線天,前潮來不及疏散,後浪就以更猛烈的姿勢撞了上來。懸壁上數以萬計的缺口,是自然的劍痕。

少年全身僵硬,隻套了一件明顯大上太多,也沒有領子的單衣。他跪在崖邊,急迫含淚的雙眸和機械的四肢鮮明對比。片刻前他還不懂母親為什麼要帶自己離開生了暖氣的房間,片刻後卻隻能被咒語尷尬的定在原地。

自然的海潮聲勢浩大,孤單的身軀飄搖浮沉。

他沒有抓住她。

臨近午時,山脈背陰的一麵卻依舊昏暗。

自終年覆蓋冰雪的峰頂往下,草甸和針葉林依次鋪開。偶有兩山間較為平坦的緩穀,若能找到冰雪融成的溪流,那附近八九不離十會有亞人的聚落——大多是半身人或蠻人——要麼嬌小精幹,要麼高達凶悍。兩支在外貌上頗為極端的亞人種在氣候相對溫和的山脈南麓分散著聚居。

按照蠻人的習俗,當年成年的青年都要在初冬脫離聚落,獨身狩獵一整個冬季。聽上去孤獨寂寞,卻從不禁止和外人交流。尤其是彼得堡修成之後,獨自完成成人禮的蠻人往往會帶著獵物去城裏兜售。

然而今天卻不太一樣,直到太陽無力的掛在當中的天空,彼得堡的大門都沒打開。獵人、商人、工匠、冒險者、哪怕坐著華貴馬車一眼就知道隻是來這兒旅遊的大戶人家…數百人被迫抱團在城牆下唯一避風的角落,不論種族或貴賤。

“據說是有人墜崖了。”有消息靈通的小販低聲向熟識的人說著,“聽說還是個大人物,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掉下去了。”

“啊?有大人物跳崖?”同伴下意識的驚呼引來周圍的注意。

小販見自己突然成了視線中心,一邊低聲抱怨同伴的不是,一邊又有些飄飄然。環視一圈鼓起了勇氣,提高了些音量繼續說著:“是啊,聽說是龍城的大人物呢!昨夜風雪那麼大,可能是懷疑凶手還沒出城,現在在禁嚴吧?”

龍城…旁聽的眾人先是紛紛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神情,轉而變得更加好奇。一時間各處都傳來交頭接耳的聲音,卻沒人注意人群裏有個高大的身影漸漸退了開去,轉身沒入林間。

蠻人青年皺著眉,緊了緊背上的包袱,加快了腳步。

他想起昨天的狩獵,好運的遇上隻不大出現在森林裏的岩鹿,便追了大半夜。岩鹿生性機敏,平常多在山壁草甸間生活,除非遇上極端惡劣的風雪,不然很少會下到林間躲避。於是一追一逃,遠遠望去山崖那頭的身影停在原地,蠻人心下一喜,顧不上思考為何遠處的影子一動不動,抬手就滿弓射了一箭。

誰知道射中的不是鹿,而是個衣著單薄的少年。

和誌怪話本裏對蠻人凶狠殘忍的刻板印象恰恰相反,大部分蠻人隻是粗魯了一點。上一秒還在為狩獵有得自得不已,下一秒就立馬緊張擔憂起來。一半是為呼嘯不停的風雪,一半是為自己射出的箭枝。青年雙手使力,把少年從雪堆裏一把拔了出來。翻來覆去仔細打量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確定少年也許隻是因為風雪而凍得僵硬,便反手解下身上的獸皮鬥篷批了上去。

可這連標都不一定治得了,天知道這少年在雪裏跪了多久?!

蠻人青年眯起眼扭頭瞅了瞅周圍,也看不出什麼奇怪的痕跡。想了想雪堆在少年身上的厚度,低頭在地上一陣摸索,果然翻到個硬物,摸上去應該是個盒子。

歎口氣,青年將包袱挪到胸前,又將摸到的盒子往懷裏一塞。俯身扶住少年的腰,起身順勢一提再往肩上一扛:如同話本裏搶到了媳婦兒的山大王,還掂了掂重量,順著來路往回走去。